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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我等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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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雪纷飞,簌簌的落雪声衬得屋内愈发死寂。冯豫章背靠着冰冷的床柱,双目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冯鹤汀正颤抖着手为孟时序擦拭身上的血迹,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却怎么也擦不尽那不断渗出的猩红。床榻上的人儿面色惨白如纸,连唇上都褪尽了血色,只有唇角还残留着刺目的鲜红。
冯豫章缓缓抬起手,看着掌中凝固的血迹。那是序儿的血,温热的,活生生的血,此刻却在他指间渐渐冷却。前世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同样是他神志不清的模样,同样的挡刀,同样的...无能为力。
重活一世,到头来却还是看着最重要的人在眼前倒下。冯豫章心头翻涌着钝痛,为什么?他拼尽全力,终究还是改不了序儿的命运吗?是不是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过失去序儿的结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冯鹤汀终于为孟时序包扎妥当。染血的纱布被掷入铜盆,清水里顿时漫开几缕猩红。
“鹤汀小姐,”宇文长洲的声音绷得发紧,尾音都在发颤,“时序他...怎样了...”
“所幸未伤及要害,”冯鹤汀疲惫地拭了拭额角,“只是失血多了些。”她顿了顿,声音渐低,“但孟公子本就体弱,怕是日后...再难下床走动了。”
宇文长洲身形一晃,踉跄着跌坐在长凳上。“是我不好...”他垂眸盯着掌心,声音嘶哑,“是我伤了他...”
冯豫章身子一软,失力滑坐在床榻边的地上,泪水无声滚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望着床榻上。
宇文长洲看着床榻上昏迷的孟时序,又看向颓然坐地的冯豫章,缓缓开口:“冯豫章,朕当真羡慕你。羡慕时序对你用情至深,即便神志不清时,仍一心只想着你。”
冯豫章惨淡一笑:“我倒宁愿...序儿从未遇见我。若他最初遇见的是陛下,或许,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朕给不了他什么。从前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护不住他。如今虽贵为天子,却也不能给他名分。即便朕不顾天下非议立他为后...可帝王,终究需要子嗣传承。”
“但至少...他能平安活着。”
“若方才...朕失手杀了时序,你会如何?”宇文长洲突然问道。
“臣...绝不会独活。”
宇文长洲露出苦涩笑意:“朕不止羡慕你...更是嫉妒你,嫉妒你能给他唯一的爱,能不顾世俗娶他,能毫不犹豫为他赴死。”他望向窗外残雪,“这些...朕都做不到。”
见冯豫章沉默,宇文长洲继续道:“即便朕能做到这些...最要紧的是,他心中爱的,始终是你。”长叹一声,宇文长洲正色道:“冯豫章,朕命你此生必须好生待他。若他再有闪失,朕定饶不了你。”
“臣,遵旨。”冯豫章没有行礼,依旧坐在地上,声音沙哑。
宇文长洲最后深深看了眼床榻,转身离去。非晚默默跟上,两人渐渐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冯豫章望着孟时序脆弱的面容,指尖轻轻拂过那微凉的额头。泪水无声滑落。
还好...还好这一剑偏了寸许。
方才利刃刺入胸膛的瞬间,冯豫章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晚上。那一刻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如何随他而去。但现在,孟时序微弱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虽然虚弱,却真实地存在着。冯豫章颤抖着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感受着脉搏下细微的跳动。
还好...还有机会。
窗外,大雪初停。原先散落的梅花已被新雪彻底掩埋,寻不到半点痕迹。冯豫章守在床边,看着孟时序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里还蒙着一层雾气,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
“序儿...”冯豫章俯身轻唤。
孟时序一动不动,目光依旧涣散。
“序儿,”冯豫章又唤了一声,声音更轻,“你清醒了吗?你看看我...”
孟时序这才慢慢转过头,虚弱地开口:“将军...”
“序儿!”冯豫章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你认出我了?”
“将军...去哪了?”孟时序却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我方才...明明看见他了...”
冯豫章眼中的光彩暗了下去。
“将军是不是...生我的气...”孟时序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走了...”
“他没有生气。”冯豫章急忙道。
孟时序却仿佛没听见,挣扎着要起身:“我去找他...”刚一动就牵动伤口,疼得跌回枕上。
“序儿别动!”冯豫章紧张的按住他,“他没有走...只是...只是去给你买花了...”
“真的?”孟时序眼中突然有了神采。
“真的。”冯豫章轻声哄道,“他说...要给你买最喜欢的花。”
孟时序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将军还记得...我喜欢花...”
“记得,他都记得。”冯豫章替他掖好被角,“所以你要好好养伤,等他回来。”
孟时序乖乖躺好,轻声道:“好...我听话...等他回来。”
孟时序在床榻上静养了半月有余。每日清晨,冯鹤汀都会准时前来换药,药粉洒下时,孟时序总会不自觉地皱眉,却从不喊疼。冯豫章则日日守在榻前,将苦涩的药汁递到孟时序唇边,他总是乖顺地一口口咽下,只是每次喝完,都会满心期待地向门口张望。
窗外的积雪渐渐消融,枝头的雪也簌簌滚落。先前被厚雪裹住的梅枝露了出来,点点红梅嵌在疏枝间,透着醒目的红艳。
孟时序胸前的伤口也慢慢结痂,只是那苍白的脸依旧不见多少血色。这半个月里,孟时序总是喃喃地要找“将军”。每当这时,冯豫章就会轻声哄他,说将军去买花了,很快就回来。
这日清晨,冯鹤汀照例来为孟时序换药。她仔细检查过伤口后,轻声道:“伤处已经愈合,不必再敷药了。”
孟时序闻言,抬手指向墙角:“大夫...可否帮我坐到那边去?”
“为何要去那儿?”冯鹤汀不解。
“伤好了...若是一直躺在床上...”孟时序声音虚弱,“将军会生气的...”
冯鹤汀柔声劝道:“你虽伤愈,但仍要需静养。”
“那...我自己过去...”孟时序说着就要撑起身子。
冯豫章连忙上前搀扶:“别动,我抱你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墙角。
“这样...将军就不气了...”孟时序靠在墙边喃喃道。
冯鹤汀突然红了眼眶,蹲下身来。她看着孟时序混沌的模样,只觉自己医术不精,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大夫...你为何哭了?”孟时序疑惑地问。
“没有...只是眼里进了沙...”冯鹤汀勉强笑道。
“大夫,你长得很像鹤汀小姐...”孟时序突然说,“鹤汀小姐也是大夫...对我很好...”他摸索着腰间,“她还送过我一块兔子石头...我找给你看...”说着,他的手在空荡荡的腰间摸索,神色渐渐慌乱:“我的石头...怎么不见了...”
“在这儿。”冯豫章连忙从案几上的锦盒中取出那块温润的石头,轻轻放在他掌心。
孟时序将石头捧给冯鹤汀看:“瞧...鹤汀小姐送我的...”
冯鹤汀抚摸着石头,泪如雨下:“真好看...”
“鹤汀小姐最爱吃糖...”孟时序继续说,“一吃糖就不哭了...”见大夫哭得更凶,他着急地摸向腰间,“我给你买糖...将军给过我钱袋的...”
冯鹤汀握住他慌乱的手,哽咽道:“不必...我随身带着糖呢...”
孟时序闻言,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虚弱的弧度:“那就好...那就好...”他的身子慢慢滑向墙壁,靠在了冰冷的墙面上。那双原本还带着些许神采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呆滞地望着地面,再没有一丝波动。
冯鹤汀看着这副模样,喉头哽咽得发疼。她转向冯豫章,声音颤抖:“哥...我害怕...”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我怕孟公子...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冯豫章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孟时序的脸。他伸手轻轻拂去那人额前的碎发:“他会醒的。”指尖描摹着孟时序消瘦的轮廓,“我等着他。”
冯豫章静坐在墙角,看着靠在自己肩头昏睡的孟时序,恍惚间看见了前世。大闹婚礼前,他们曾在树下对弈,他悄悄藏起一枚棋子,孟时序却只是温柔地望着他,最后含笑认输。书房里共读时,他总是不知不觉枕着书卷睡去,醒来时脸上沾着墨痕,身上却总披着孟时序的衣袍,而那人就在不远处静静看书。那些零星的欢愉,是那样的短暂。
今生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孟宅门前,孟时序不顾病体孱弱,执意站在门口等他归来,阳光下那清瘦的轮廓刺的他眼睛发疼,却仍固执地要解释那些误会,最终晕倒在他的怀中。成亲后的每个清晨,他都会将孟时序揽入怀里,轻吻那人沉睡的眉眼。两世的光阴加起来,竟也不过这些零碎的温暖。
冯豫章心头一阵绞痛。他们之间,终究是苦多甜少。他以为能改写命运,到头来却还是让这人伤痕累累地躺在怀里。冯豫章下意识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护得更紧些。他低头凝视着孟时序平静的睡颜,内心只觉得,只要能这样守着,等他一辈子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