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抵抗原则》浮生清舟

3、魔仙债

　　广城的秋老虎是黏在皮肤上的一层湿热的膜。下午的太阳把教室窗户烤成了暖手宝，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的风都是热的，吹在林霁额前，碎发黏在皮肤上，痒得像蚂蚁爬——他抬手胡乱抹了把，反而把碎发蹭得更贴，连带着眉骨都沾了点汗湿的潮气。

　　今天最后一节自习课，林霁没看物理书，笔尖在书页角落慢慢画恐龙——刚把恐龙的尖牙描得支棱起来，班主任老陈的声音就跟鬼似的从身后冒出来：“林霁，江景初，你们组学习小组，今天开始。”

　　笔尖“咔”一下顿住，恐龙的尾巴硬生生拐了个难看的弯。林霁盯着那道歪线，指腹无意识地搓着笔杆上被咬出的牙印——那是上周做不出题时，烦躁得狠狠咬出来的，现在摸起来还硌手。心里那点烦躁像被点着的草，蹭蹭往上冒：魔仙棒的梗还没过去，现在又要跟江景初绑一块？那个在办公室里睁眼说瞎话、看他出糗的“好学生”？他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嗯”，指甲开始抠桌角那块干涸的涂改液，硬邦邦的渣子蹭得指腹发红，也没能把那股邪火压下去，反而把指尖抠得有点疼。

　　下课铃像救命的号角，林霁抓起书包就往外冲，速度快得仿佛身后有狗在撵——书包拉链没拉好，里面的漫画书露了半截，晃悠着差点掉出来，他手忙脚乱捞了一把才按住。周弥从后面扑上来，胳膊刚要习惯性地搭他肩膀，林霁肩膀一沉，躲开了，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周弥也不在意，凑在他旁边叽叽喳喳：“林哥！走走走，我请客！昨天多亏了大学霸，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不去。”林霁脚步不停，语气硬邦邦的，连头都没回。

　　“别啊！”周弥拽住他书包带，力道没轻没重，把书包扯得歪了歪，“给个面子！你不去我也得请人家啊！不然这回你得背处分了。”

　　赵怀树慢悠悠跟在后面，手里那个魔方“咔嗒咔嗒”响，在一片喧闹里格外清楚。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平平地补刀：“躲不掉的。喝瓶水，就当给老陈个面子，以后也好见面——总不能每次见了都跟见了仇人似的。”

　　江景初走在最后，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顶，连领口的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他听见周弥的咋呼，脚步缓了缓，抬眼，目光掠过林霁绷得像块石头的后背——连肩膀都在较劲似的往上提，然后轻轻点了下头，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见林霁没拉好的书包拉链。

　　小卖部门口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汗味混着冰柜的冷气扑面而来，刚靠近就觉得眼镜片蒙了层雾。周弥一头扎进人堆抢水，胳膊肘还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人，忙不迭说着“抱歉”；赵怀树靠在旁边一棵秃了一半的树下，继续跟他的魔方较劲，指尖飞快地转着，偶尔停下来，对着阳光眯眼瞅两下。树荫底下，就剩林霁和江景初，空气静得能听见远处篮球场的运球声。

　　风是热的，裹着融化的雪糕甜腻腻的气味，吸进鼻子里都觉得黏。林霁梗着脖子看操场，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学习小组”四个大字，越想越憋屈——凭什么老陈非要把他俩凑一块？他猛地转回头，瞪着江景初，话像石子一样砸出去：“办公室那事，算我欠你一次。”说完立刻觉得跌份，又硬邦邦地找补，“但学习小组是学习小组，你少管我别的闲事——别以为你成绩好就了不起。”

　　江景初抬起眼，视线在他还在无意识抠着裤缝的手指上停了一瞬——指腹还沾着点刚才抠桌角蹭的涂改液渣，然后没应声，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浅影。阳光晃过，林霁微扬的下巴颏儿线条硬朗，那点强撑着的架势，反倒比平时横眉冷目的样子顺眼点儿，像只炸毛却没什么杀伤力的猫。

　　“来啦来啦！”周弥举着两罐结满水珠的可乐从人堆里杀出来，冰水顺着他手腕往下淌，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把一罐往林霁手里一塞，另一罐递给江景初：“快！刚拿出来的，冰掉牙！我跟老板磨了半天，才抢到最后两罐冰镇的！”

　　林霁接过来，手心猛地一冰，罐身湿滑，他没抓稳，手忙脚乱地去扶，指关节“当”一声磕在金属罐口上，疼得他嘶了声，却硬憋着没吭声。他低头，用拇指抠住拉环，猛地一发力——“咔”一声脆响，拉环弹开，几滴冰凉的糖水溅到他手背上，激得他缩了下手指，下意识往裤子上蹭了蹭。

　　江景初接过可乐，指尖瞬间被冰得麻木，他指尖蜷了蜷，才稳住罐子。他看见林霁泛红的指节，没说话，只低头，用指甲轻轻勾住拉环，慢条斯理地掀开，动作轻得没溅出一滴。余光里，林霁正仰头猛灌，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灌得太急，可乐沫子都沾到了嘴角，还没察觉，不像喝水的，倒像跟这罐可乐有仇。

　　“擦擦。”赵怀树递过来一张揉得有点软的纸巾，魔方已经拧好了一面，剩下的几面也快了，“你汗都快流进眼睛里了——小心一会儿看不清路。”

　　林霁抓过纸巾，没有擦脸，而是先习惯性地擦了擦刚才拿可乐的手指——把指腹的糖水和涂改液渣都蹭掉，然后才囫囵抹了把脖子后的汗，纸巾揉成一团，随手捏在手里，没舍得扔，直到看见旁边的垃圾桶才丢进去。

　　江景初打开了可乐，没喝，只是捏着罐子，冰凉的罐身很快在他掌心凝了层水。他的目光落在林霁后颈上——那儿被汗浸透了，几缕黑发黏在皮肤上，衬得那小块皮肤白得有些晃眼，连衣领边缘都湿了圈。

　　“走呗！”周弥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哐当一声，震得桶壁都响，“网吧五黑！刚跟老板约好了位置，去晚了就没了！”

　　“回、家。”林霁打断他，把自己那半罐可乐也扔进去，力道比周弥还大，发出更大的哐当一声，惊得旁边路过的女生看了他一眼。他扭头就走，故意把步子迈得又急又重，鞋底蹭着地面发出“沙沙”声，但身后那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像影子一样甩不掉。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林霁前面扭成一团。他忍不住，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看见江景初正低头看着地面，侧脸被树荫滤得模糊又安静，手里还捏着那罐没怎么动的可乐。他立刻扭回头，手背蹭了蹭刚才被冰水溅到的地方，那点烦躁莫名其妙地淡了，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连耳根都有点发烫。

　　江景初跟在后面，看着林霁走路时微微晃动的肩线——连生气时走路都带着股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罐湿润的罐身。冰凉的触感还在，他想起林霁刚才灌可乐时绷紧的下颌线，还有那句色厉内荏的“算我欠你的”。他举起罐子，轻轻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一丝夏末的黏腻。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在他唇角一闪而过，快得像被风吹走，连自己都没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