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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墨瓣血莲 ...

  •   如何定义一个人是她自己?

      肉/体?显而易见,她确定自己绝不是秦莲衣;
      灵魂?同理,这具躯体也不归陈泗所有。

      记忆。记忆承载了人一生的一切:她的来处,她要去哪,她是谁。

      段瓴失神地望着画着百卉的天棚,许久后,她对守在床边的人道:“我遇险数次,什么也记不起来。我是谁?又为何在此?”

      床畔,绯袍女子本就不算轻快的表情更是冻上了一层霜,她哀叹道:“你是我们‘水妃’一脉的大师姐秦莲衣啊!……说来也怪,一年前师姐忽然离宗历练,而后一直音讯全无……半年前的一天夜里,我照例巡守‘命堂’,看见师姐的命花竟然——”

      忽然,房门被一道巨力冲开,倒在地上裂成了碎木块。

      “许袭英!你又犯什么毛病!”胡拙从床边坐墩上蹦起,对进门的男子怒目而视。

      那名为许袭英的男子身姿高挑挺拔,一袭青衣加身,整个人好似盛夏壮竹,墨发由莲花发冠束起,本是一派潇洒侠客模样,可左脸由嘴角蔓延至耳后的疤痕狰狞虬结,硬是为他添了几分匪气。

      “无意冒犯胡师姐,只是我有话要与师姐说。”许袭英告罪的同时,也下了逐客令。

      不知为何,只他这一句话,胡拙气登时消了大半,她扭脸对段瓴道:“师妹晚些再来看大师姐。”
      话毕,一阵烟似的飘了出去。

      随着许袭英抬手,破碎的门瞬间恢复如初,段瓴面上古井无波,嘴角却在听见陈泗开口后抽动了一瞬。
      他讥讽道:“你们泊芳斋开门方式甚是清奇,令某大开眼界。”

      许袭英没坐在先前胡拙的坐墩上,而是单膝跪在床边,视线与段瓴相平。

      “师姐记得自己的名字吗?”他问。
      段瓴点头:“方才胡师妹已经告知于我。”
      “那我呢?师姐还记得我吗?”

      这许袭英对她姿态亲密,与秦莲衣关系绝非寻常。
      段瓴忍住腹诽,弱弱回道:“方才从胡师妹那里得知了师弟名姓,可往日与师弟的情谊却没有……。”

      闻言他眼里果然闪过一丝落寞,又很快消失不见,他坦然微笑道:“遭此番剧变,一切也情有可原。”

      他倏地向段瓴放在床畔的手伸出手去。
      段瓴本能地要抽手,一念头如闪电般窜过脑海,她最终没有收回,而许袭英的手掌也未曾落下,只伸出二指按住她腕脉。

      “记忆全无,你与他已是陌路。这种亲密触碰,不躲岂不是更容易惹他起疑?”陈泗问。

      段瓴心中暗道:“就算我真是秦莲衣,失去了记忆,可一个人的心性与对他人的信任不会因此消失。他与秦莲衣关系匪浅,要是我贸然收手,反而引他生疑。”

      两人困在一具身体,已有几个月时间,段瓴发觉只要自己愿意,陈泗也能听见自己的心声,要不是自言自语惹人怀疑,她倒不愿卸下心防。

      “有理。”陈泗也不再多话。

      数息后,许袭英收手站起,泄气地在屋内踱步。
      “灵脉尽断,修为倒退至太初已是险而又险。师姐当真不记得最初是如何遇袭的?”

      段瓴佯装思索:“先前的记忆全无,只记得最后被一头野兽袭击。”

      许袭英道:“我们到时,那畜生不知使了什么秘术,眨眼便不见了,连灵力残留也消失。这两天,山内外被师兄弟们翻了个遍,也没查出痕迹,此事恐非异兽随机袭击,而是有人作祟。”

      他似乎意有所指。

      莲盏中传来灵力波动,段瓴暗中探入神识,是当康在骂街。

      “师姐神魂不稳,这三枚安魂补魄丹对此有奇效,还请务必收下。”他将锦盒放在窗边的案上。
      “多谢师弟好意。”段瓴答。

      许袭英拉开房门,盛夏近似赤白的阳光投入,勾勒出他峭拔的身形,他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最后低声说了什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扉却没被顺手带上,段瓴看着门外苍翠的山色,苦笑起来。
      陈泗照常毒舌道:“倒是你过犹不及,棋差一招了。”

      她听许袭英最后调笑道:“从前师姐哪会许我亲近?哪晓得师姐失忆,倒全了我龌龊的心思。”

      为了防止露馅,她不惜接下当康全力一击,佯作失忆。照理说就算自己行事与秦莲衣不同,同门也不易生疑。
      而许袭英像是早知道她并非原主才来试探,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他踹门时,胡拙原本又打算说什么?

      她起身,手臂传来钝痛,可断处在各式妙药滋养下已经愈合。
      难怪离苦与万山重阵门那三兄弟为她借钱这事惊讶至此,泊芳斋还真不算个差钱的宗门。

      段瓴下床,环视一圈。

      秦莲衣卧房陈设简约雅致,一莲床、一青玉书案、一书橱而已。

      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一面铜镜,段瓴将铜镜倒扣在案上,研墨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笔锋凌厉峭拔,她似乎心绪不佳。

      陈泗念了出来:
      “秦莲衣、许袭英、段瓴、卫雀。”

      段瓴圈住自己与许袭英的名字,在旁写上“生”字,又在其余名字旁写上“死”。

      “你冒险来此原是为了他……”

      “并非为他,而是我要死得明白。”段瓴撕碎这张纸,又取一张,临着石窟阵法上秦莲衣的笔迹,又写下几个名字,注上死生。
      最后将纸叠好,放于莲盏中。

      她来到书橱前,发现满满当当的架子上有一处空隙,取出断崖石窟所得阵法,却塞不下。

      这里原有一本书,不在秦莲衣遗物中,便是有人取走。
      是谁?

      她凝视空置半载却一尘不染的屋子,最终穿上与胡拙一样的绯袍踏出门去。

      屋外的景色却使她放慢了步伐。

      泊芳斋建宗于山巅之上,并非千仞绝顶,而是其巨大的陨坑之中。

      坑底是一硕大校场,场中央有一株参天古榕矗立,苍干虬枝荫蔽着其下练功的数百弟子;坑壁被绿意覆盖,间间木屋从花草丛间探出脸来;廊桥在屋与屋间坠连,身着各色道袍的弟子于桥上穿梭。

      山壁百花盛开,暗香袭人。

      忽然,不知哪儿来的一道灵力冲上穹顶。
      湛蓝的天幕中霎时绽出一朵硕大的垂丝海棠,那纯白的花丝从天边垂下,段瓴站在山壁廊桥上,伸手即可触摸。

      校场中嘈杂人声顿起。
      有人祝贺道:“恭喜恭喜,这位同门的海棠绽至一丈,根骨极佳,今后定能成为咱们宗门的栋梁。”

      可人群中随之爆发出一声怪叫:
      “操/他爹的,竟然是海棠!”那青年未着宗门道服,一身私衣,约莫是新入门的弟子。他一见花现,立马红了脸,愤而咒骂起来。

      一旁的身着青袍的师兄拍拍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安抚道:“好了好了,咱们‘枝头仙’一脉功法没你想的那般不堪一击。你不知道——”

      青年仰头望天,哀嚎打断道:“可我想入‘木派’啊,堂堂大男人整天莳花弄草成何体统!”

      那师兄也无语半晌,道:“感情你非但嫌弃枝头仙一脉,连花门也瞧不上!鼠目寸光,你是不晓得花门的大师姐,她便属于花门‘水妃’一脉,修炼不过二百年便至化鲤境,还是我等可望不可即的‘六六鳞’!”

      “根骨人人不同,我哪有她那般卓绝的天资!”青年狡辩道。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从树荫下踱出,段瓴定睛一看,正是许袭英。

      他淡淡道:“她天资并非绝佳,当初测根骨时,天幕开出的白莲仅有二尺。”

      声音不大,整个校场却因此安静下来。
      闻言青年依旧忿忿:“我坐的直行的端,又是男儿,哪有腌臜手段,哄得长老们举整个宗门之力将我捧成宗门娇子——”

      “噌!”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顿现。

      身旁的师兄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看向许袭英。而后者左手握住剑柄,不知是欲拔剑,还是已收剑入鞘。

      只见那愤嫉青年面色煞白,呆愣地站在原地,鲜血从口中涌出。
      脚边掉落了赤红的一坨东西,段瓴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截舌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此时才意识到疼痛,青年痛苦地嚎叫起来,断了舌头,嘴里全是血,他疼得在地上翻滚,却吐不清半个字。

      闻此巨响,屋内的弟子纷纷探出头来,廊桥上观望的也纷纷飞入校场。一时间,许袭英周遭的人愈聚愈多。
      校场一时人声鼎沸。

      “许师兄……”原先宽慰青年的师兄面露难色,“你切了他的舌头,他今后要如何颂咒施法啊。长老一旦知道,你又少不了要挨罚。”

      “李丸,你知道的,”许袭英笑起来,笑意却远不达眼底,“我听不得他说师姐坏话。”

      喧闹人声中,偏偏这句落在了段瓴耳中。

      陈泗这次没落井下石,反而认真建议道:“趁他还没把你削成人彘前,跑吧。”

      “若真情深至此,他不会舍得毁掉这具肉/身的。”段瓴笑道。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陈泗戏谑道,“我发觉你真是乐于将自己至于险境,这是何缘故?”

      段瓴敛起笑意,冷道:“你我二人什么时候成了能托心的朋友?”

      陈泗刚欲开口,段瓴催动少量血兵运转灵力,她竖起二指,灵力射/入湛蓝湖面般的天幕。

      众人听得一声清越弱响,皆是抬头一望。
      与青年方才瞬间绽开的海棠迥异,天幕缓缓出现一朵白色花苞,过了好几息仍不见其有丝毫变化。

      有几人修为较高,瞬间察觉灵力激发之处,纷纷向段瓴所在的廊桥投来神识。
      令人恼火的窥探中,还包括了许袭英一份。

      而段瓴未曾移动目光,视线始终钉在天幕迟迟不开的花苞上。

      “是不是投入的灵力不足?”陈泗问。
      段瓴于是再向天幕投去灵力。

      哪知那白色花苞顿时一颤,众人皆眼不错珠,最终却无一人捕捉到它绽放的瞬间。那莲花绽得极快,连段瓴也没看清。

      天幕之花盛开,顿涨至五丈一尺,纯白的花苞内,竟翻出漆黑的重瓣,那梭子形状的莲瓣层层叠叠,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心赤红如血的莲蓬。
      段瓴凝视着它,忽有一种神魂被其摄取之感。

      而整个宗门好似一抔水泼进了热油锅,登时炸开。

      只听:
      “嚯!这花大的,得是有五丈了吧!”

      “这到底是什么花,怎么这般颜色?”

      “莲蓬无子,此人是何来头,竟没有来世?”

      “我靠,咱们宗门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了?花门大师姐秦莲衣巅峰时也才三丈多吧!”

      “不对!这莲花瓣如墨,莲蓬似血,当真邪门不似正道,是谁的灵力?”

      在许袭英的注视下,众人的目光也接连落在段瓴身上。

      “是大师姐!”有人惊叫出声。

      立即有人发问:“大师姐的命花不是在半年前便枯萎了吗?今日她怎会……”

      “长老来了!长老来了。”

      只见场中古榕繁盛的叶间有银光闪过,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校场上空。

      是个女子。段瓴本以为长老该是位白发老者,却不料此人面若春桃,身段婀娜,霞姿月韵,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拜见裁叶长老!”宗门弟子们齐刷刷朝她跪拜。

      而后整个陨坑除那青年断断续续的哀嚎外,静得落针可闻。

      段瓴站在原处,坦然迎接着裁叶的目光。

      “几日不见,莲衣怎么成了这幅模样。”裁叶笑道。

      话音未落,一股莫名的巨力陡然自头顶压下,段瓴身上伤处陡然传来剧痛,呼吸愈发艰难,双腿战战,几乎就要跪下。

      她催动全部血兵,缕缕灵力护住周身,却收效甚微。

      “噗——”呛出一口血,用衣袖擦拭后,段瓴面不改色对其行拱手礼,泰然道:“些许风霜,劳长老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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