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八月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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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白晔几乎将全部心力都扑在了秋日围猎的筹备上。
物资清点、人员调配、流程核对……
千头万绪，忙得他脚不沾地，时常直到深夜才能喘口气。
虽借阅《永业二十七年秋狩录》参考后获益良多，但具体落实起来，仍有无数需要提前准备、反复调试的细节，直令他感到些许晕头转向。
三日期满，他将那卷珍贵的档案送还五军都督府。
值房内，南宫月依旧坐在那张堆满文书的梨花木书案后，仿佛这几日从未挪动过地方。
见他来还，南宫月只是抬眼瞥了一下，确认是那卷档案后，便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
“嗯。”
示意白晔自行放回原处即可，随即又低下头，继续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抄录整理工作。
白晔依言将档案小心地放回西墙那个柏木柜的第四格，离去时，最后看到的景象，仍是南宫月伏案的侧影。
那身影在窗外投入的光线中，显得专注而……寂寥，仿佛与那些陈旧纸页融为了一体。
这日晚间，白晔在内官监的值房里核对最后一批器械清单，待到全部理清，只觉得腰酸背痛，眼睛都有些发花。
他吹熄了桌案上的油灯，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准备回自己住处休息。
推开值房的门，一股夜间的凉气扑面而来。
白晔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夜幕深沉，无星无月，四周宫墙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森然。
是了……
今日是朔日，八月初一，本该无月。
白晔的脚步顿了一下，心中某个被素日忙碌压下去的角落悄然松动了一下。
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是深夜了。
将军他……
白晔随即自嘲地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自己真是……有些过分天真了。
这可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不是江南那家可以随意翻窗的客舍。
将军他身份特殊，如今又正处于风口浪尖，怎会为了与自己那近乎玩笑的“朔日之约”，就甘冒奇险，潜入这深宫禁苑来找自己？
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要什么没什么，凭什么认为能入得了将军的眼，值得他为自己冒这等杀身之祸？
自己竟还把对方的随口一句话当了真，暗自期待了许久……
真是可笑又可怜。
白晔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将心头那点莫名的失落强行压下。
不再纠结于此，明日还有堆积如山的事务等着他处理。
他提起放在值房门边的一盏灯笼，点亮，例行公事地开始在内官监附近的廊道庭院间进行最后一次夜间巡查。
四处寂静无声，唯有他的脚步声和灯笼摇曳的光晕在深宫高墙间回荡。
巡查完毕，并无任何异常。
他松了口气，正要吹熄灯笼，准备将其放回值房角落，然后便回去歇息。
白晔刚踏出存放杂物房间的门槛，正准备转身带上门——
忽然！
他身后的光线猛地一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完全遮挡了远处宫灯微弱的光源。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喷薄在他敏感的耳鬓边，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的：
“晚上好，小太监。”
“唔——！”
白晔吓得魂飞魄散，头皮发麻，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惊叫出声！
然而，身后之人动作快如鬼魅！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所有的惊呼都死死堵了回去！同时另一条手臂有力地揽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白晔手中的灯笼也被那人顺势捞过。
“噗——”
一声极轻微的吹气声，灯笼瞬间熄灭。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那捂着他嘴的人似乎没好气地在他耳边低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熟悉质感：
“小声点！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白晔的心脏还在疯狂跳动，但鼻尖萦绕的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皂角清冽与一丝冷铁般气息的味道，让他几乎炸开的神经瞬间安定了下来。
是将军！
他连忙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绝不会再出声。
身后之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配合，捂着他嘴的手这才缓缓松开，但仍带着警惕。
那只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也略微放松了力道，让他得以转过身来。
灯笼已熄，白晔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近在咫尺的轮廓。
片刻后，视觉才渐渐适应。
借着远处宫墙拐角极其微弱的灯笼余光，他勉强看清了南宫月的脸。
对方正微微蹙着眉看他，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可以松开我袖子了，掉不下去。”
南宫月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点无奈的调侃。
白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刚才的惊吓和骤然腾空，双手竟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南宫月的衣袖，攥得指节都发白了。
将军不说还好，这一说，他下意识地就想低头去看自己脚下——
这一看不要紧，白晔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两人此刻根本就不是站在地上！而是身处房梁之上！
居高临下的视角和脚下虚空的感觉瞬间袭来，白晔只觉得一阵眩晕，身体下意识地一歪，就要失去平衡！
“啧！”
南宫月眼疾手快，立刻收紧手臂，将他牢牢固定住，几乎是把他半圈在怀里，才避免了他直接栽下去的命运。
他低下头，凑近白晔耳边，用气声轻声斥道，语气里满是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行不行啊你，小太监？这就吓软脚了？”
被南宫月结实的手臂紧紧圈在怀里，白晔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幸而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将他所有的窘迫与羞赧都悄然掩去。
他慌忙稳住心神，借着将军手臂的力量站直身体，低声急促道：
“没、没事了！谢将军，我站得稳。”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无用，徒增将军的麻烦。
南宫月感知到他确实站稳了，便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臂，但那带着皂角香的清冽气息依旧近在咫尺。
白晔借着极微弱的光线，难以置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南宫月。
他深知将军武功深不可测，但能将这守卫森严、宫墙高耸的深宫内苑视若无物，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去自如，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岂不是意味着……将军若有意，深夜接近陛下寝宫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断，背后惊出一层冷汗，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按捺住狂跳的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问道：
“将军……您……您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深宫高墙，巡逻的侍卫和内宦一波接着一波，明哨暗卡……”
南宫月闻言，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了什么，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用腿。”
白晔：
“……”
他被这过于直白且无法反驳的回答噎得一时无言。
仔细想想，将军的回答虽然听起来像敷衍，却又确实是无可辩驳的大实话。
白晔只能默默地把话咽回去，心里再次确认：
将军总是对的，至少在武力值方面。
然而，南宫月显然没打算跟他在这深夜的房梁上讨论轻功身法或是皇宫守备的漏洞。
他见白晔不再追问，便将自己玄色衣袍的下摆随意一撩，以一种既潇洒又稳当的姿势，直接在这狭窄的梁木上坐了下来，动作流畅自如，仿佛身下的不是高处危险的梁柱，而是自家将军府厅堂里的太师椅。
坐稳后，他微微侧头，看向依旧有些紧张地站着、似乎生怕掉下去的白晔。
黑暗中，南宫月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点玩味和催促的弧度。
他朝着白晔，伸出了一只手。手掌覆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好了，”
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在催促一件早已约定好的事务，
“别磨蹭。速战速决。”
白晔的心跳在黑暗中如擂鼓般敲击着耳膜。
将军的话语干脆利落，不带丝毫旖旎，仿佛只是在下达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指令。
白晔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又看了看南宫月那双在暗处依然深邃的眸子，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调侃，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等待。
深吸一口气，白晔将那些杂乱的心绪强行压下。
他依言上前，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屈膝，小心翼翼地在这狭窄而高悬的梁木上，寻找到一个尽可能稳当的姿势。
过程并不容易。
空间的逼仄、高度的危险，以及对象是南宫月这个事实，都让他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栗，但白晔尽力让自己专注于“伺-候”本身。
白晔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流畅而有效，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触碰或迟疑，仿佛在执行一项精密的任务。
黑暗中，视觉受限，其他的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衣料的摩-擦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某些难以言喻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深宫梁木之上，显得格外清晰。
南宫月似乎极为配合，也极为克制。
他依旧保持着坐姿，身形稳如磐石，只有偶尔几不可闻地调整呼吸时，胸膛的细微起伏，和某一刻突然绷紧又缓缓松弛下来的下颌线条，泄露出一丝并非全然无动于衷的迹象。
白晔全心投入，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短，或许很长。
在一阵极力压抑的急促呼吸之后，南宫月一直稳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后仰，靠在了冰凉的柱子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呼气。
一切骤然归于平静。
只有两人依旧未平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间或响起。
白晔的手心有些汗湿，指尖还残留着些许不知所措的微颤。
他的动作全凭一股孤勇和模糊的本能，远谈不上什么技巧，甚至带着几分笨拙的试探，幸好黑暗中许多细微的尴尬得以隐藏。
短暂的静默后，南宫月率先动了。
他利落地整理好衣袍，动作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南宫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先伸手拿过被吹熄后放在梁上的那盏灯笼，塞回白晔手里。随后，他极其自然地将手臂穿过白晔的腋下和膝弯，低声道：
“扶稳。”
不等白晔反应，南宫月便稍一用力，将他稳稳抱起，如同携一件并不沉重的物品，随即轻盈地从高高的房梁上跃下。
落地时悄无声息，甚至连一丝尘土都未惊起。
将还有些发懵、脸颊滚烫的白晔放在地上站稳好，南宫月这才松开手。
“走了。”
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和顺手将人带下的动作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话音未落，那道玄色的身影便如同融入夜色的魅影，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重重宫阙的阴影之中，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只留下白晔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地面上，手中还提着那盏熄灭的灯笼，周身萦绕着那股熟悉的皂角清气，以及……
一丝未曾散尽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气息。
白晔望着将军消失的方向，心跳如鼓，带着事后的羞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涩的悸动，久久未能平复。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八月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