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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莫雨把穆玄英送到商会门口,说想见见谢渊,被穆玄英一口回绝了。

      “谢叔叔向来视你们军队为眼中钉肉中刺,还是算了,”穆玄英倚在离家仅一个路口的小巷子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管我管的可严,要让他知道咱俩一起偷偷出来玩了,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莫雨跟着他倚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后腰的枪口:“他把你救下来并且养大,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拜会一番。”

      穆玄英哪敢叫他去,兜着弯子说了一圈,好歹是把莫雨给赶走了。他扶着帽子站在风里,阳光洒落在肩上,映亮了绣好的一条浅金的线。谢渊以前当过兵,练出来一手修补马鞍的好本事,某日看穆玄英这套衣服有些磨损,他又很是喜欢,便拿走借了绣娘的线给他草草缀了一条。穆玄英拿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他师父之手——据说谢渊还想在上面绣朵花,考虑到穆玄英是个大小伙子,这才悻悻作罢。吃饭的时候莫雨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他肩膀上这条金线,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认为哪个姑娘送的定情信物,穆玄英也不好问,只能默默憋了一路。

      他站在江南温煦的阳光里,望着莫雨牵着马,向街的尽头走去。他走的很慢,很多时候,穆玄英都觉得他要回头了,却依旧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眼神。他看着莫雨笔挺的背影愈行愈远,过了闹市区,翻身上马,追着云一路向前跑去。

      莫雨与他相见前的每个策马狂奔的日子,都没有此刻更使人触目惊心。他一闭眼就能想起幽深的地道里莫雨指着他的头的那把枪,冰凉的枪口,火热的缠斗,以及地下深处埋藏了许久的不能为他人所知的秘密。莫雨的身形渐渐消逝在汹涌的人潮里,正午的阳光混着清风扫在冰凉的掌心,只一眨眼,就只能看到刺眼的碎云与飘散开的炊烟,人离失在漫漫长路上,再也不回头。

      穆玄英觉得他遥远极了。

      ---

      陈月坐在厢房里,对着镜子沉默地挽着头发。她的手边放着一把象牙梳,这是穆玄英某次与商会一同出行时顺手给她带回来的。很多人都说她有中国女性的古典美,走在路上格外飘逸,曾有追求者打听到她家的地址,悄悄地去成衣店订做适合她的长裙。那些鹅黄的淡蓝的月白的布料被她一一塞进了柜子里,有几匹还扔给了穆玄英让他回家裁着玩,大红木衣柜里挂满了宽袍大袖的美丽衣裳,可她是喜欢旗袍的。还有用粗布料子缝成的学生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硬皮本子和黑色的平底鞋,一根木头做的簪子和商店里卖的发夹,以及一盒来自于白俄的巧克力。

      这些东西有几样她曾经有过,但她爹不喜欢,便偷偷地藏起来了。等到再看时,已经被虫子蛀了几个洞,无奈只能送给了组织里会缝补的大姐。穆玄英一直想着再送她一套,无奈手头上也紧,为了给这个小组织找到一个比较安全的下家,几乎跑了满城。最后定在一家织布工厂的后院,在那里开了个小门,将人挤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成员们没什么意见,倒是穆玄英又犯了愁,他私自买下来这个小工厂没有跟谢渊说,等到利润入账,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陈月也焦头烂额,她是个医者,对从商方面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此时她正坐在窗边等着穆玄英的电话,陈商在楼下就诊,时不时传上来两声病人的干咳声。陈商也病着,他前几日出诊,在城外感染了风寒。陈月看着自己的指甲,想着去街角的哪家店里染一染,又思考了一下丹蔻涂在自己手上好不好看,这样一番胡思乱想,不多时,天色便慢慢地暗了下来。

      月色初起的瞬间,穆玄英的电话来了。

      陈月被那突然跳起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她忙扣住话筒,谨慎地回头看了看。陈商还在堂下,农妇带着浓重口音的哭诉声隐隐回荡在夜色里。她又朝街道看了看,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远处亮起的灯火说明夜市的开放。确认了四处安全,她才松了口气,准备接电话时,那铃声已经沉闷地响了半晌。

      “小月姐姐,是我。”

      穆玄英几乎在她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就说了话,他的周围一片安静,可声音听起来却很急,“你在家吗?”

      “我在,”陈月说,“毛毛,怎么了?”

      那边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方便出来吗?”

      陈月遮着话筒,往后轻轻歪了歪头:“我爹在楼下,恐怕不可行。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说不清,我长话短说,”穆玄英语速飞快,简短又冷静地道,“老赵住了院,不知道巡捕房哪来的消息,知道他是进步分子,就在医院前守着。小张不知道,今晚去看老赵的时候被抓了,警察一口咬定他是几个月前鼓动学生游行示威运动的始作俑者,说要把他送到牢里。”

      小张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学生,以前和穆玄英陈月起过矛盾,现在几人关系都很好,不久前穆玄英还给他送过遗落在学校的课本。他在看老赵前和穆玄英联系过,两人都没想到警察是怎么知道的这事。但总之,小张被抓了,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穆玄英该往里面扔钱了。

      陈月问:“那边要多少银子?”

      “银子不是问题,实在不行我能找谢叔叔要,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洗掉小张和学生运动没有关系,”穆玄英说,“咱们在这说得轻巧,我就怕……我就怕他个学生死心眼,发誓要斗争到底,这事儿可就大了。”

      穆玄英说的含糊,可陈月明白。他是想用商会厚重的财力去压迫巡捕房,再加上神医世家陈月的佐证,把小张浑水摸鱼地接出来。这其中利弊关系,大概也就是穆玄英回去因为深夜出门而挨一顿骂,抓人的就算再硬气,也得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把人给放了。小张和学生运动究竟是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穆玄英肯拿多少钱,和小张的嘴到底严不严。巡捕房是吞钱的地方,他能将那一袋袋真金白银吞下去,就没肚子装人。但如果犯人身上出了问题,那就第一时间判定成叛党,就算是穆玄英把整个商会砸进去,也只能换得个给小张收尸的下场。

      这个问题陈月明白,穆玄英明白,就小张不明白。

      穆玄英在电话那头急的团团转,陈月空在家里提心吊胆,可陈商的嘱托声依旧源源不断地往楼上涌来。她就好似这黑天夜幕上悬着的一轮月亮,月光被屋子框在冰凉的地板上,永远也出不去。她看着寂静的街道,听着穆玄英在那头沉默却焦虑的呼吸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忙抓紧话筒问道:

      “毛毛,你救他可以,自己的身份千万别暴露了,想好说辞了吗?”

      穆玄英道:“小月姐姐你放心,这个不用急,大不了说他是我们商会一个打下手的儿子,来求我帮忙救救他孩子。”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你来不了的话,我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件事的,当时雨哥带兵围酒楼的时候混了几个巡捕房的人,都认识我是谁,虽然最后没出什么差错,可我有很大的嫌疑。”

      他本就不能去,无论小张能不能被救出来,他都是避嫌为好。可他也身处牢笼,没人敢托付,只能硬着头皮上。这会儿陈月脱不开身,计划也就陷入僵局。两个人彼此在夜色里沉默着,陈月托着话筒,不知道那头的穆玄英到底有没有在焦躁地揪线头。

      过了半晌,穆玄英那边才有了点声响,他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道:“可我也总不能找……雨哥?”

      陈月说:“这……”

      她只说了个这,剩下的话便被她咽回到肚子里。但穆玄英已经知道了她什么意思,那边又无声起来,陈月的手冰冰凉凉地抓着电话,听着楼下低沉的哭声。

      “好像有户人家救不了了,”她小声说,“我听到他们在哭。”

      穆玄英唔了一声。

      陈月接着说:“如果是普通伤寒,开几服药,兴许就好了;可若是痨病,气喘吁吁的,下多少猛药都救不回来,就不得不求救人家明白的西洋医生。家里再没钱的,也总不能看着至亲那样咳,什么法子都用遍了,最后却发现还是求医的方式最管用。”

      她声音轻,乘着风往穆玄英耳朵里钻,话里有话地点了一点,直点的穆玄英在那头欲言又止。两方又沉默下来,只有拾荒者沙哑的歌声从小巷子里隐隐传出。过了一会儿,穆玄英才下定决心似的,低声说:

      “我去找他。”

      他嘱咐了陈月两句,随即挂了电话。陈月拽着电话话筒,听着里面传来掉线的嘟嘟声,楼下哭声未止,陈商还在低声劝慰。她抬眼看月亮,昏暗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光从远处寂然而落。

      早春尚未回暖,这夜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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