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剑骨承霜 ...
-
剑骨承霜
少年嗓音劈裂在风里,未说完的话被喉间翻涌的腥甜堵成破碎的气音。楚琰踉跄着扑到沈玉安身侧,染血的膝盖刚触到殿门前的青石板,便被师父骤然抬起的手死死按住肩膀——沈玉安掌心的温度裹着剑鞘的凉意,却比诛仙台的雷火更让他浑身发颤,仿佛那力道不是在拦他,而是要将他从这场滔天祸事里,硬生生推回安全的角落。
“退下。”沈玉安的声音比殿外凝结的晨霜更冷,垂落的剑尖在青砖上轻轻一点,划出一道浅细的痕,“你的错,我既已知晓,便该由我来担。”
“担?”楚琰猛地抬头,眼泪混着额角渗出的血珠砸在地上,溅起细碎的尘埃。他伸手去抓师父举剑的手腕,指腹触到那泛白到近乎透明的指节时,才发现沈玉安的脊背竟在微微发抖——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往日里如寒松般挺直的肩线,此刻竟像被狂风压弯的枝桠,连带着举剑的手臂,都有了不易察觉的晃动。
“您连诛仙台的反噬都没见过!”楚琰的声音里掺着哭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雷火能烧穿金丹、蚀透经脉,您凭什么替我担?”他想起昨夜在诛仙台的场景,雷火裹着结界的灵力劈在身上时,他第一反应竟是攥紧怀里那枚温玉——那是师父生辰时送他的,说能护他平安。可如今,他却要让师父替他受这灭顶之灾。
殿内的玄尘真人忽然低叹一声,广袖中的手轻轻一抬,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气便将楚琰定在原地。少年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膝盖处的伤口被扯得剧痛,染血的衣摆拖过青砖,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痴儿,”真人的声音透过晨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几分悲悯,“他要担的,从来不是你的错。”
沈玉安猛地转头看向殿内,眼底是楚琰从未见过的慌乱。玄尘真人缓步走下石阶,目光扫过沈玉安膝下开裂的青砖,又落在楚琰染血的膝盖上,缓缓开口:“三日前你在药庐见到他擦剑,可知他擦的是你入门时,他亲手为你铸的‘护琰剑’?”
楚琰一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三日前的画面——药庐的角落里,师父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用细布擦拭着剑身上的裂痕,指尖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那时他只当是师父又在打理旧物,却没想起,这柄剑是他拜师那年,师父耗时三月,以自身精血为引铸就的,剑名“护琰”,意为护他周全。
“那剑上的裂痕,是上月他为护你挡妖兽时崩的。”玄尘真人的声音继续传来,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楚琰记忆深处的闸门,“你只记得自己被妖兽所伤,却不知他为了替你挡下致命一击,硬生生受了妖兽一爪,金丹震荡了半月有余,却只字未提。”
楚琰僵在原地,喉间的腥甜漫上舌尖,苦涩得让他眼眶发酸。他忽然想起上月妖兽袭击后,师父背他回药庐的模样——那时师父的袖口沾着血,他问起时,师父只说自己不慎被划伤;想起这些日子师父总是待在炼丹房,脸色苍白却依旧笑着给他递丹药;想起自己闯了诛仙台后,师父第一时间不是责骂,而是替他顶罪……原来那些他未曾留意的细节,全是师父藏在暗处的守护。
沈玉安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的弧度更甚。他终是没再看楚琰,重新将剑举得与头平齐,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弟子沈玉安,教徒无方,致其闯下大祸,险些毁了护山结界。愿以半身修为为引,修补结界,再领三百雷火鞭,替弟子楚琰赎罪。”
“师父!”楚琰挣扎着想要冲破灵气的束缚,眼泪汹涌而出,“我不要你替我赎罪!诛仙台是我闯的,雷火鞭我自己来受,修为我自己来赔!”他看着师父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师父掌心的凉意不是来自剑鞘,而是怕他受罚,提前将灵力凝在掌心,准备替他挡下雷火的温度。
沈玉安却没回头,只是剑尖又抬了三分,晨光落在剑脊上,映出他眼底的决绝。他想起楚琰刚拜师时的模样,小小的一个,抱着剑站在他面前,眼神明亮得像星星,说要跟着他学剑,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这些年,他看着楚琰从懵懂少年长成挺拔的修士,看着他一次次在修炼中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心里早已将这个徒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怎么能让楚琰受那三百雷火鞭?那刑罚足以毁掉一个修士的根基,他不能让楚琰的未来,毁在这场冲动里。
玄尘真人望着石阶下相顾无言的师徒,终是缓缓颔首。他广袖一拂,殿门两侧的铜铃忽然轻轻作响,晨光中竟有细碎的灵气绕着两人流转。“罢了,”真人的声音似松涛漫过山谷,带着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了然,“三百雷火鞭,你们师徒同领。至于修为……”他看向楚琰,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你既愿以痴妄为刃,便用这雷火,淬一淬你的心,让你明白何为责任,何为守护。”
楚琰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沈玉安忽然侧过头,眼底的慌乱散去,只剩一片温和。师父的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进他耳里:“别怕,这次师父陪你。”
话音刚落,玄尘真人便抬手一挥,两道灵气分别落在沈玉安和楚琰身上。楚琰只觉得浑身一轻,被定住的身体终于可以活动。他踉跄着走到师父身边,膝盖处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是倔强地挺直了脊背。
“师父,我们一起受罚。”楚琰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坚定。
沈玉安看着身边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他轻轻拍了拍楚琰的肩膀,低声道:“好,我们一起。”
玄尘真人看着两人,缓缓转身,朝着殿内走去。“行刑弟子,带他们去刑场。”
很快,两名身着白衣的弟子便从殿内走出,恭敬地对着沈玉安和楚琰行了一礼:“沈师叔,楚师兄,请随我们来。”
沈玉安和楚琰相视一眼,跟着两名弟子朝着刑场走去。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再也不会分开。
刑场设在山门后的一片空地上,中间立着两根玄铁柱,柱子上缠绕着细密的锁链,那是用来固定受刑者的。刑场周围站满了门派弟子,他们看着沈玉安和楚琰,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不解——谁也没想到,一向威严的沈师叔,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徒弟,甘愿受这雷火鞭之刑。
两名行刑弟子将沈玉安和楚琰带到玄铁柱前,恭敬地说道:“沈师叔,楚师兄,请恕我等无礼。”说完,便将两人的手腕用锁链绑在了玄铁柱上。
楚琰看着手腕上的锁链,心里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觉得异常平静。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沈玉安,轻声道:“师父,等我们受完罚,我再给您泡茶喝。”
沈玉安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好,为师等着。”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黑衣的弟子手持一把长鞭走了过来。那长鞭通体呈暗红色,鞭身上缠绕着淡淡的雷火之力,一看便知威力非凡——这就是雷火鞭。
黑衣弟子走到两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沈师叔,楚师兄,行刑开始。”
话音刚落,黑衣弟子便扬起长鞭,朝着沈玉安抽去。“啪!”一声脆响,雷火鞭落在沈玉安的背上,瞬间爆发出耀眼的雷火。沈玉安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刺他的皮肤,经脉里的灵力也开始紊乱起来。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目光却依旧坚定地看着前方。
楚琰看着师父背上的雷火,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要替师父受罚,却被锁链牢牢地绑在玄铁柱上,动弹不得。“师父!”楚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承受痛苦。
沈玉安听到楚琰的声音,艰难地转过头,对着他笑了笑:“别担心,师父没事。”
黑衣弟子没有停顿,扬起长鞭,又朝着楚琰抽去。“啪!”雷火鞭落在楚琰的背上,同样爆发出耀眼的雷火。楚琰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想起师父的话,想起自己闯下的祸,还是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一鞭又一鞭,雷火鞭不断地落在两人身上。他们的衣服被烧得破烂不堪,背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滴在地上,染红了周围的土地。周围的弟子们看着这一幕,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谁也没想到,这对师徒竟然如此倔强,宁愿承受这般痛苦,也不愿退缩。
三百雷火鞭,整整抽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鞭落下时,沈玉安和楚琰都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血,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黑衣弟子收起雷火鞭,恭敬地对着两人行了一礼:“沈师叔,楚师兄,行刑完毕。”
玄尘真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刑场边,他看着浑身是血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说道:“雷火鞭已受,接下来,该修补护山结界了。沈玉安,你可准备好了?”
沈玉安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微弱却异常坚定:“弟子……准备好了。”
楚琰听到这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伤势过重,又重重地倒了下去。“师父,不要!”楚琰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半身修为啊!您要是没了半身修为,以后怎么办?”
沈玉安看着楚琰,轻声道:“傻孩子,护山结界是门派的根本,不能毁在我们手里。只要门派平安,只要你平安,为师失去半身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说完,沈玉安便闭上眼睛,开始调动体内的灵力。他的周身渐渐散发出淡淡的金光,那是修为凝聚的迹象。随着时间的推移,金光越来越盛,而沈玉安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楚琰看着师父的模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想要阻止师父,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的修为一点点流逝。
半个时辰后,沈玉安终于停止了调动灵力。他的周身的金光渐渐散去,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被锁链绑在玄铁柱上,恐怕早已倒在地上。而此时,山门处传来一阵欢呼声——护山结界已经修补好了。
玄尘真人看着沈玉安,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沈玉安,你做得很好。”说完,便抬手一挥,解开了两人手腕上的锁链。
锁链刚一解开,沈玉安和楚琰便重重地倒在地上。楚琰挣扎着爬到沈玉安身边,抱着他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师父,师父,您怎么样?您别吓我……”
沈玉安虚弱地睁开眼睛,轻轻摸了摸楚琰的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别……别哭,为师……没事。”
玄尘真人看着两人,缓缓开口:“你们师徒二人,虽犯了错,却也有情有义。沈玉安,你损耗半身修为,又受了雷火鞭之刑,罚你闭门思过三年,在此期间,不得离开药庐半步。楚琰,你闯下大祸,损耗门派灵力修补结界,罚你在思过崖面壁五年,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弟子……遵旨。”沈玉安和楚琰齐声说道。
随后,两名弟子便走上前来,想要将两人扶下去疗伤。楚琰却摇了摇头,坚持要自己扶着师父。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沈玉安,一步一步地朝着药庐走去。每走一步,膝盖处的伤口便传来一阵剧痛,背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地渗血,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要能和师父在一起,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沈玉安靠在楚琰的身上,感受着少年瘦弱却坚定的臂膀,眼底充满了欣慰。他知道,经过这件事,楚琰一定能成长起来,成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修士。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还要面对三年的闭门思过和五年的面壁之刑,但他们都相信,只要师徒同心,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药庐里,楚琰小心翼翼地为沈玉安处理着背上的伤口。他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师父。沈玉安看着身边忙碌的少年,轻声道:“琰儿,等你面壁结束,为师再教你新的剑法。”
楚琰闻言,抬起头,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好,师父,我等您教我。”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祥和。这一刻,没有门派的规矩,没有严厉的刑罚,只有师徒二人之间浓浓的情谊,在药庐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