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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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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年,景砚住在母亲家里陪了她两天。段雅含总寻些由头让田教练外出办事,只有偶尔吃饭时才让他短暂露面。景砚将母亲的谨慎与为难看在眼里,心头泛起细密的酸涩,她是担心自己不自在,但大过年的,让田教练一直住在酒店,实在说不过去。
两家的年夜饭订在餐厅,席间言笑晏晏,暖意融融。饭后在餐厅门口道别时,景砚忽然开口:“好几天没碰书本了,初三就要开学,我今晚回六楼刷题。”
白墨询几乎立即接话,转头对父母说:“正好,我也该收收心,回去做几套卷子。”
何玫会意地点头:“去吧,不过都别太累。”
段雅含轻轻抱了抱儿子,眼底有水光闪动。
分别后,因为餐厅离学校很近,他们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除夕的街道比平日空旷许多,却也格外热闹。零星的炮仗声在远处炸响,孩童举着闪烁的烟花棒追逐笑闹,家家户户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与路灯一起,将冬夜的寒冷驱散了几分。
“其实你不用特意陪我回来。”景砚将手更深地埋进羽绒服口袋,望着前方那个被父亲扛在肩上看烟花的女孩。
白墨询侧首看他,路灯在睫毛下投落细碎阴影,懒散的声音里带着调侃:“怎么?嫌我碍着你挑灯夜战了?”
景砚无奈地瞥他一眼:“大过年的……你该多陪陪何姨和白叔。”
“他俩腻歪还来不及,哪顾得上我。”白墨查询轻嗤,随即正色看向他,“再说,大过年的,让你一个人回六楼?”
景砚还想反驳,白墨询却已迈开长腿,三两步拐进了昏暗的楼道。他只得把话咽回去,默默跟在后面爬楼。除夕夜的楼道格外安静,只有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
爬到四楼时,景砚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白墨询在转角处停下,等着他。
终于爬到六楼,白墨询掏出钥匙,“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屋内一片漆黑寂静,与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形成鲜明对比。
白墨询伸手按亮客厅的灯,暖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满室黑暗。他快步走到暖气面板前按下开关:“好冷,我先把暖气打开,你先别脱外套。”
白墨询转身看见景砚还站在玄关,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正仰头看着窗外不时亮起的烟花。
“看什么呢?”白墨询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又一簇烟花在夜空中绽开,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客厅的墙壁上,转瞬即逝。
景砚收回视线,弯腰解开鞋带:“没什么,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白墨询挑眉。
景砚抬眼看他,唇角微微扬起:“觉得幸好你跟我一起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让白墨询愣了一下,他随即也笑了:“刚才谁说不用我陪的?”
“我那只是客气一下,”景砚换上拖鞋,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
暖气渐渐驱散了室内的寒意。白墨询走到电视前按下开关,春晚的声音立刻填满了整个空间。他又翻箱倒柜找出几包薯片和坚果,一股脑堆在茶几上,包装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电视里歌舞正酣,两人一边看一边随意闲聊。白墨询时不时模仿小品里的台词,逗得景砚笑出声来。手机屏幕在茶几上不时亮起,是“摸鱼小分队”里零星蹦出的消息和表情包。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人潮的欢呼声隐约传来,紧接着,密集的烟花噼里啪啦地炸响,绚烂的光影一次次映亮窗帘,几乎要穿透玻璃。
电视画面已切换到新年倒计时的现场,欢呼震天,但声音早已被喧嚣的烟花盖过,指针在屏幕上一格一格转动。
“景砚。”
白墨询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掠过他的耳廓,在一片轰鸣中,那声音低沉而清晰。
景砚蓦地转头。窗外正好绽开一簇巨大的金色烟花,将整个房间照得恍如白昼。白墨询的眸子在明明灭灭的光里亮得惊人,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新年快乐。”他用一字一字地说,景砚听不到声音,却比任何声响都更清晰地撞入他心里。
他弯起嘴角,用同样轻而认真的声音回应:“新年快乐,白墨询。”
窗外的喧嚣声浪终于渐渐退去,只余下零星的、仿佛意犹未尽的噼啪声响。世界重新回归寂静,屋内暖黄的灯光显得格外安宁。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手机,屏幕上瞬间被潮水般的新年祝福信息淹没,班级群、家人、朋友……提示音此起彼伏。
景砚低头,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逐一回复着“新年快乐”,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的感慨:“对了,你记得吗?去年这时候,你还在□□上给我群发了新年祝福。”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极淡怅然,“之后……就好久没跟我联系了。”
他说完,并未抬头,似乎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等待着对方或许带着歉意的解释,或许插科打诨的带过。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没有立刻到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只有电视机里传来的、被他们忽略已久的晚会背景音。
景砚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看向身旁的白墨询。
白墨询没有在看手机,也没有看他。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短暂的挣扎,唇线抿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或慵懒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景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直直地看向景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景砚的心上。
“那条祝福,不是群发。”他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我只发给了你。”
一种莫名的、混合着惊讶、困惑和一丝隐秘悸动的情绪攫住了景砚。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过于直白的注视,也想缓和一下这突然变得有些凝重的气氛,于是扯了扯嘴角,用一种刻意轻松、甚至带点玩笑的语气说道:“专门给我发的祝福语啊?我都没注意,还以为都是群发的套路话呢。”说着他打开了手机上的□□。
“别看了。”白墨询的反应快得几乎有些突兀,他下意识倾身,手掌轻轻按在了景砚的手机上,“之前写的……现在想想,有点……羞耻。”
景砚非但没有放下手机,反而转过身去,更快地解锁屏幕,指尖熟练地点开了那个许久未用的企鹅图标,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哦?你这么一说——”他拖长了语调,“那我更要看看了。”
时间戳定格在去年零点零分。
「墨白:新年快乐,景砚。
愿你前路皆坦途,多喜乐,长安宁。
愿你新的一年,依然能做最真实的自己。
愿南城的雨季不再漫长,愿每个夜晚都有好梦。
如果你偶尔想起北方的雪,记得这里永远有人等你回来。」
景砚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几行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这条信息他去年确实收到了,却只在匆忙一瞥后,将它归入无数群发祝福中,未曾细品字里行间的深意。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他清楚地想起收到这条消息时的情景——那是南城一个格外湿冷的除夕夜,窗外没有烟花,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父亲早已醉倒在沙发上,他独自坐在书桌前,对着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群发祝福,机械地回复“新年快乐”。当看到白墨询这条消息的长度时,他甚至没有点开细看,只当是又一条千篇一律的祝福,随手回了个同样的四个字。
原来,在他以为被所有人、包括最好的朋友渐渐遗忘的那个新年,有一个人,在零点时刻,特意只给他一个人,写下了这样一段祝愿。
“看完了?”白墨询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意,“是不是有点幼稚?”
心脏被酸涩的暖流涨得发痛。他忽然转身,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白墨询。
“谢谢你。”他低声说,“谢谢你在那个时候,还惦记着我,谢谢你现在也还在陪着我。”
白墨询先是一怔,下一秒,他几乎是本能地收紧了手臂,将景砚更深地拥入怀中,就像生日那天在A市的酒店房间里一样,但这一次,景砚没有像上次那样让他松开。他在清晰地感受白墨询手臂的力度,那力道几乎要将彼此的气息揉碎、融合。他的下颌轻轻抵在白墨询的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景砚甚至在这个过于用力的拥抱里,微微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完全陷入这个怀抱。隔着两层毛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与自己同样失序的心跳声——砰,砰,砰,分不清是谁的更快一些。
窗外隐约传来电视里春晚落幕的歌声,远处最后几簇烟花在夜空寂寥地绽放。
“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他以为白墨询听到这句话会很高兴——就像小时候每次他这么说时,白墨询都会得意地扬起嘴角。
但这次,白墨询什么都没说。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有电视机里传来的片尾曲在轻轻回荡。就在景砚以为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时,他感觉到白墨询的下巴在他肩上轻轻蹭了蹭。
“最好的朋友啊……行吧,”白墨询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轻哼,但环住他的手臂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你最近都没有帮你最好的朋友追人。”
景砚被他这句话噎得一时语塞。两人此刻胸膛相贴,呼吸交错,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你觉得现在,适合谈论这个话题吗?”
“怎么不适合?”白墨询理直气壮地收紧了手臂,下巴又在他肩上蹭了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先演练一下抱抱也可以。”
“你追人也不能上来就抱别人吧,别人给你一巴掌都是轻的。”
“我看到他就想做更过分的事。”
景砚闻言立即皱眉,语气严肃起来:“白墨询,注意对女孩子的尊重!”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白墨询缓缓松开怀抱,直视着景砚的眼睛,目光深邃而认真:“景砚,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的是女生了?”
景砚怔怔地看着白墨询,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你是gay?”
“我不是,”白墨询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不喜欢别的男的,我只喜欢他一个人。”
这个回答让景砚更加困惑了,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艰难地组织起语言:“你……何姨白叔……他们能接受吗?”
“这件事只跟我和他有关,只要他能接受,其他人能不能接受我都不在乎,”白墨询顿了顿,“景砚,你能接受吗?”
“我……我上次说了,我不歧视同性恋。”
白墨询看着依然没有听懂他言外之意的景砚,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失落:“那就好。”
说完,他伸手关掉了不知何时已经结束的电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客厅陷入更深的寂静。
“睡吧。”他转身走向自己房间,脚步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景砚呆呆地回到自己房间,这个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的对话,他现在非常确定,那个人就是路燃。
路燃完全匹配他描述的所有特点,而且据他这半年来的观察,路燃确实是除了自己之外,与白墨询关系最密切的人。
可是……路燃对许婷几乎毫不掩饰的好感,连他这个转来才半年的人都看得分明,白墨询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他才迟迟不敢告白?这个认知让景砚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这时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
「墨白:我喜欢的不是路燃。」
「墨白:别瞎猜。」
「墨白:晚安。」
「墨白:抱抱.jpg」
景砚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他反复看着那三行字,特别是第一句,这个否定反而让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如果不是路燃,那会是谁?
景砚最终只回复了两个字:
「XP:晚安。」
景砚把手机放在枕边,脑海里却依然盘旋着那个未解的谜题,那个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