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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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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幺在烤人的干燥和灼烧感中泪流满面,终于在某一刻,终于撞开了那扇纹丝不动的门。
喉咙里像含着块烧红的烙铁,灼热感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
她怔愣着,还没彻底清醒。
爷爷呢?
眼下黑瞳大张,首先撞进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土木四壁,而是漫天翻滚的橙红火舌,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草木味,烫得人鼻腔发疼。
“呀——呀——”
门外传来密集的鸦鸣,黑压压的鸟群像片会移动的乌云,翅膀拍打的声音混着噼啪的燃烧声,震得她耳膜发颤。
她这才发现,本该覆着薄雪的山林竟燃着熊熊大火,枯树枝在火里蜷成焦黑的鬼爪,热浪卷着火星扑面而来,几乎要燎掉她额前的碎发。
“爷爷!”
祝香携咬咬牙,跨过野火,朝外跑去。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外面那些肆意生长的怪物已经被野火烧的干干净净,残枝断叶铺了满地,踩在上面摇摇晃晃。
幺幺恍惚的仰望着一番天地,走过无数遍的山路此刻变得无比陌生,竟不知道是脚软还是地软,连路都不会走了。
不知道横冲直撞了多久,幺幺七拐八拐,跟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她瞧见了倒在枯枝败叶里一只手。
幺幺连滚带爬扑过去,把她挖出来。
“祝香携?”
幺幺探她鼻息,仍有呼吸,慌乱害怕中俯身去听她的心跳,直到彻底确认她还活着,才冷静下来。
怎么办?
张拭呢?
祝香携心脏猛地一缩,顾不上浑身的灼痛,咬着牙将比自己结实些的祝香携背起来。
女孩消瘦的肩膀瞬间被压得咯吱作响,祝香携的重量像块烧烫的石头,几乎要把她压垮。但幺幺不敢停,前脚冲出来的瞬间,后脚土木堆砌的小房子三两下坍塌,火舌已经舔到了身后的灌木丛,她踉跄着往前冲,每一步都陷在滚烫的焦土上。
“来人呐,救命!”
肉眼所到之处,村子已经被烈火包围。
就在这时,头顶的乌鸦群突然俯冲下来。它们扑棱着翅膀,竟径直冲向那些舔向人的火焰,用黑亮的肉身去撞、去挡。
漫天火光,乌鸦汇成黑色的海浪,水火不容。
幺幺看呆了,掂了掂后背的祝香携。
“连这些乌鸦也在保护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呐……”
祝香携当然没法回答她,她脑袋垂在幺幺硌人的肩膀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身体上长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脑袋。
火舌燎着了乌鸦们的羽毛,发出刺鼻的焦味,一只只乌鸦坠落在地,却还有更多的鸦群前仆后继,为两个长着同一张脸的孩子周围撑起一片临时的“黑羽屏障”。
这诡异的景象让幺幺愣了一瞬,可身后的灼痛立刻将她拽回现实。
她背着祝香携在山路上狂奔。
但她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从小身体不好的孩子,没几步双腿就像灌了铅,肺部像被火烤着一样疼,每跑一步都觉得骨头要散架。
“不行……”
她声音发颤,再也跑不动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墙,幺幺猛地跪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祝香携搂在怀里,自己则像张开的伞一样伏在上面。
她死死闭着眼,浑身抖得像筛糠,皮肤已经感觉到了火焰的灼痛,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紧了心脏。
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皮肉被烧焦的样子。
山火正烈,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最后一片未被吞噬的林地,浓烟滚滚直冲天穹,连日光都被染成了浑浊的橙红色。
鸦鸣还在耳边,火声越来越近,世界仿佛只剩下灼热和恐惧。幺幺抓紧了祝香携,使劲闭上双眼。
比绝望先到来的,是一声闷雷。
起初只是零星几滴冰冷的雨珠砸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腾成白雾。
清凉的雨点掉落在手背和额头,幺幺惊讶的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便密集地砸落下来。
“噼里啪啦”打在焦黑的树枝上、冒烟的草垛上,打在她渗着血的额头上。
及时雨!
“下雨了……下雨了就好……”
后背上的祝香携却突然像感受到什么似的,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恶心,让他们滚……为什么……”
幺幺以为她醒了,偏过头:“你说什么?”
祝香携却没有醒来,梦吟了两个听不清的字。
雨势越来越猛,转眼就成了瓢泼之势。倾盆大雨从云端倾泻而下,像无数条银色的鞭子,狠狠抽在肆虐的火焰上。原本狂舞的火舌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萎靡,发出“滋滋”的哀鸣,浓烟被雨水打散,露出被洗得发蓝的天空。
幺幺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掌心的烫伤被雨水一激,疼得她倒吸冷气,可心里却涌起一股狂喜。
她低头看着背上依旧昏迷的祝香携,用袖子抹去脸上的雨水和血污,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她把放下,转身朝着村长家跑去。
幺幺没来得及看到,在她走后,乌鸦们仍然心有余悸似的将女孩围在一个黑漆漆的圈里,守着她。
也没来得及听到,昏睡中的祝香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拼命的想从梦中醒来,口中的呼唤越发清晰。
那两个字,是“哥哥”。
还有一句着急的呼唤,是“我不想死。”
火灭后的山林只剩下焦糊的死寂,浓烟裹着水汽在废墟上空盘旋。
幺幺疯了一样扒开滚烫的断木,手指被尖锐的木茬划破也浑然不觉。
她只知道她必须找到张拭。
“爷爷,爷爷!”
呼喊声在空旷的焦土上撞出回音,却只换来更沉的死寂。终于,在一棵半焦的老槐树下,她看见了那个习惯穿粗布衣服的老人蜷缩在地上,可胸口早已没了起伏,双眼紧闭,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呼唤了。
“爷……”幺幺的声音像被掐断的琴弦,下一秒,惊天动地的哀嚎猛地撕裂了空气。
“啊……啊———!”
那不是哭,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嘶吼,像受伤的幼兽在濒死时的悲鸣。悲怆像无形的巨浪,拍打着每一寸焦黑的土地,连残存的火星都仿佛被这哭声震得瑟缩了几分。
就在这时,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冷。
焦土的缝隙里、断树的阴影中,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那些黑气像有生命般扭动、汇聚,渐渐凝成一张张模糊狰狞的鬼脸。
是方圆百里被火光和怨气吸引来的鬼怪,幺幺那撕心裂肺的哀嚎,成了最烈的诱饵,引它们循着悲恸的气息蜂拥而至。
黑气越来越浓,带着蚀骨的阴冷缠上女孩的脚踝。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抱着张拭的尸体,一遍遍地用额头抵着老人的脸,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哑的呜咽。
眼看一只青面獠牙的鬼影就要扑到她背上,幺幺连一点恐惧都没有,眼中渗着血,盛满无处发泄的愤恨和怒火。
刹那间。
一道清冽的白光突然自天而降,如利剑般劈开黑气!
一道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前,广袖一挥,周身便涌起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光晕。那些凶戾的黑气一触到白光,便像冰雪遇火般消融,鬼哭狼嚎的尖啸此起彼伏,却连靠近幺幺三尺都做不到。
猩红的眼睛艰难的睁开。
神仙?
难怪刚才的雨下的这么及时,幺幺头脑浑浑噩噩,空洞的瞳孔尝试了几次才看清眼前这个在烧的黑乎乎大地里白的晃眼的人。
他穿着白纱斗篷,薄纱遮面,幺幺看不清他的长相。
这个白色的影子站在自己面前,
就像黑夜里的白月牙,
晚湖里的白莲花,
或者焦土地上躺着的白骨。
没等她回过神,那柄斩杀恶鬼的剑立刻转头对准了她的脑袋。
“妖。”
幺幺一愣,那把剑却在男人话音落地的同时,二话不说就砍了下来。
生死一线的刹那,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拽过张拭的尸体。
长剑落下,血花四溅,温热的血和爆发出的肉浆糊住了她的睫毛,呛得她喉咙发腥。
幺幺缓缓抬头,视线穿透血色的朦胧,落在执剑人身上。
先前还带着惊惶水汽的双眼,此刻却淬满了寒意与戾气,死寂得如同厉鬼索命,看得人心脏骤停。
血沫溅在剑身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男人僵了半秒,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像是在嘲讽这徒劳的抵挡。
他手臂青筋暴起,丝毫没有犹豫,将长剑高高扬起。
这一次的劈砍,比之前更重、更快,带着要将两人一同劈碎的狠劲。
我要死了吗?
频临死亡,脑海一片空白。
“铮!”
幺幺眨了眨眼。
没有血,没有疼,也没有被劈成两半。
凛冽的剑风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幺幺甚至已经嗅到了剑锋上的血腥气,却见眼前寒光一闪,另一把剑骤然出现,强硬地挡在了她身前。
刺耳的碰撞声中,幺幺的视线被那把剑牢牢吸住。剑身长而窄,通体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剑身上浅浅的白梨纹路清晰可见,锋利中透着一股子雅致秀气。
剑身莹白,剑脊上赫然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梨,锋刃锐利却透着几分秀气,与方才那柄杀气腾腾的剑截然不同。
执剑人明显也愣了,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境中。
隔着面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十分惊愕的。
半晌的死寂里,只有血珠顺着两剑相抵的缝隙缓缓滑落。突然,他像是厌倦这种僵持,手腕一翻,毫不拖泥带水地收起了自己的剑。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柄刻着白梨的秀气长剑也化作一道银光,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看了一眼浑身鲜血的女孩:“你走吧,我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