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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梅友叽痴念未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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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的第二天清晨,檐角的雪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孤幻踩着扫开的雪路去偏院书房整理古籍,顺便给壁炉拣些耐烧的木料,也好给满满和戮腾出个晒太阳的角落。书架顶层积着薄尘,他踮脚够最里侧的旧书时,指尖忽然触到个冰凉的硬物,是个沉甸甸的檀木匣子,藏在暗格里,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匣子没锁,轻轻一扣就开了。里面哪有什么古籍,只有一沓厚厚的宣纸,压着本泛黄的线装诗集。宣纸最上面那张,画的是夜半的浴桶。铜盆里腾着热气,水汽氤氲间,长发浸在水里的男子倚在桶边抬眸望过来,肩颈线条流畅如玉,侧脸的轮廓赫然是巫。画的右下角,还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巫郎月下,清辉覆身,眉目难掩清绝。”
孤幻的耳根“腾”地一下烧起来。
画里的巫披着松松的素色中衣,衣料浸了水汽,贴在肩头,眉眼间凝着几分慵懒的清冷,竟比平日里的疏离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致。他慌忙去翻下一张,指尖都在发颤,越翻越心惊,有的画是巫伏案看书的模样,素色长衫滑落肩头,露出半截脖颈,墨发垂落,笔尖悬在纸上,眼神专注;有的画更显大胆,竟是巫卧在软榻上的睡颜,衣襟半敞,呼吸轻浅,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让他手足无措的,是几张藏在最底下的画,或是两人相倚梅下,或是帘幕半遮的依偎姿态,笔墨间尽是越界的痴缠,让人不敢细看。
每一张的落款处,都写着三个字:梅友叽绘。旁边还配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满纸都是过于灼热的词句,字句里的痴迷几乎要透过纸页溢出来。
再去碰那本诗集,封面烫着四个字,《梅雪痴语集》。孤幻硬着头皮翻开第一页,浓得化不开的痴语撞进眼底,通篇皆是对巫的执念自述,字里行间满是不合时宜的倾慕。往后翻,句句都是藏不住的痴念,翻到最后一页,竟写着“世间千人皆过客,唯有一人入我心”。
孤幻看得手都抖了,慌慌张张地合匣子,转身时却结结实实撞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清冽的草木香裹着寒气扑面而来。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月白长衫的下摆沾着晨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目光落在孤幻手里的匣子上,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了下去,连空气都像是要结冰。
“哪里找到的?”巫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带着压抑的怒火,尾音都在发紧。
孤幻吓得一哆嗦,匣子“啪”地掉在地上。宣纸散落一地,那些越界的画页滑到巫的脚边,最上面那张浴桶图,正好摊开在他眼前。巫垂眸看去,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碴。
他认得这个匣子。是梅友叽当年做管家时藏的,他以为早就在煞气侵扰时毁了,没想到竟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这暗格里。
满满和戮闻声爬过来,两条蛇裹着织锦小衣,凑到宣纸边好奇地嗅了嗅。金瞳扫过画里的人影,又抬头瞅瞅巫,尾巴尖轻轻扫过画中巫的脸,像是在疑惑,主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模样。
巫弯腰,指尖拂过画纸上的墨迹,动作轻得像碰着什么脏东西。他想起梅友叽那些年的殷勤,想起对方看他时,那黏腻得让人作呕的眼神,想起那些深夜里,偷偷溜到他窗下念字句的疯癫模样,胃里一阵翻涌。
“先生……”孤幻缩着脖子小声喊了句,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的脸色。
巫没理他,俯身将散落的宣纸和诗集一一捡起,动作又快又狠,像是恨不得把这些纸揉碎。他转身走到壁炉边,抬手就将那些宣纸扔进了火里。火苗腾地窜起,舔舐着纸页,泛黄的画和灼热的词句在火光中蜷缩、发黑,最后化为灰烬。
他本想连匣子一起烧成灰烬,可指尖顿了顿,又硬生生忍住,仍在那处不管他,倒便宜他了。
巫转身往外走,脚步又快又沉,周身的寒气逼得壁炉里的火光都黯淡了几分。孤幻连忙跟上,却被他冷冷瞥了一眼:“待在屋里,别跟来。”
那眼神冷得吓人,孤幻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的。满满和戮也察觉到不对劲,缠上孤幻的脚踝,金瞳里满是担忧,尾巴尖轻轻蹭着他的裤腿。
巫去了前院的偏厅。那里摆着个传音玉珏,能直接联系到看管梅友叽的人。他捏碎玉珏,冰冷的声音透过灵力传过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没有一丝波澜:“梅友叽,往后差事加倍,日夜不得停歇。”
那头的人愣了愣,随即谄媚又惶恐地应道:“巫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保准让梅小哥没得闲空。”
“若是他敢偷懒推诿,”巫的声音更冷,“便按规矩重罚。”
“是是是,小的明白!”
巫没再多说,直接捏碎了玉珏。他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白茫茫的雪地,眼底的阴鸷久久不散。梅友叽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那些龌龊的画和词句,本就不该存在于世。既然对方喜欢做这些登不上台面的事,那便让他在最繁杂的地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阳光渐渐升高,将廊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巫的指尖还在发颤,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那些画里的自己。画中眉梢眼角的那点柔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是梅友叽臆想出来的,最不堪的幻境。
他转身回屋,路过书房时,看了一眼那个暗格。指尖凝出白芒,轻轻一挥,暗格瞬间夷为平地,连带着书架上的薄尘,都被吹得一干二净。
那些肮脏的东西,就该永远消失。
回到客厅时,孤幻正蹲在壁炉前,往火里添柴。满满和戮蜷在他脚边,睡得正香,尾巴尖还时不时轻轻晃一下。巫的脚步放轻了些,走到软榻边坐下,拿起那本没看完的古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孤幻察觉到他回来,抬头看了一眼。见他脸色依旧难看,没敢说话,只是往壁炉里多添了几块木柴。火光“噼啪”一声旺起来,暖融融的光映在巫的脸上,却没驱散他眼底的半分寒意。
他想起梅友叽诗里的那句“世间千人皆过客,梅雪灵犀是归人”,只觉得一阵反胃。
灵犀是孤幻的,梅雪是他的。和梅友叽这个龌龊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孤幻把梅友叽留下的几个木箱搬到后院,点了一把火。火苗舔舐着木头,发出噼啪的声响,带着灰尘的黑烟袅袅升起,飘向远方。风卷着灰烬吹过,落在孤幻的肩头,他忽然想起梅友叽留在本子上的那行字,心里忽然清明,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不如守着眼前的温暖,安稳度日。
满满和戮缠在他的脚踝上,尾巴尖轻轻蹭着他的手背。孤幻低头看着两条蛇,又抬头望向站在廊下的巫。巫依旧穿着那件月白长衫,晨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暖化他周身的清冷。
孤幻弯腰抱起满满,又伸手摸了摸戮的脑袋,转身往屋里走。锅里还温着熬好的灵泉粥,等会儿盛一碗给巫,说不定能让他的脸色好看些。
至于梅友叽的那些荒唐事,就让它随着烟火,散了吧。
而远在另一处的梅友叽,正被人揪着衣领从床上拽起来。他连日操劳,眼下泛着青黑,身形枯槁,身子软得像滩泥。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拍着他的脸:“梅小哥,今儿个可有福气了,往后的差事都给你安排得满满当当,保准你没得闲。”
梅友叽的脸瞬间惨白,浑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了。他看着窗外远方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新写的诗集,指尖的墨汁晕开,染黑了纸页上的最后一句诗。
他知道,这是巫的惩罚。
可他不后悔。
梅友叽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病态的笑,在心里默念着。巫郎,你看,就算是这样,我也是最惦记你的人。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