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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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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危怎么也想不到,邬誉的“回头再联系”竟然真是回头联系。他合上书才看到微信消息通知,怔了半晌,也没能想清楚邬誉的意思。
会话界面孤零零一行字,邬誉问他去不去吃饭。
当然要去吃饭的。可去哪里吃呢?吃什么呢?和谁一起吃呢?
不是说晚上有组会吗,为什么还要约饭?是去食堂随便对付一顿,还是找家餐厅吃顿中看不中用的漂亮饭呢?
两个人单独吃漂亮饭会有点奇怪,要叫上别人吗?蒋云辰的吃相配不上漂亮饭的档次,宁徐星挤时间录视频,要么食堂要么外卖,至于谢清发,谢清发肯定又缠着宁徐星。
他又捧起手机,那行孤零零的文字下,又凭空多出来一行:
“我好饿”。
方思危有点迷糊,他不太能想象得到邬誉说“好饿”的样子。他想了想,手指停在屏幕上悬而未决,最后决定,把那些没必要的过度思考打包丢给邬誉:
“吃什么?”
没有回复。他捱了漫长的几秒钟,觉得自己这样问显得太熟了,他和邬誉又没那么熟。他不知道没那么熟的人会怎么一起吃饭,总之应该不像他这样。
“去食堂吗?”
考虑到邬誉晚上有组会,他选了不共戴天的食堂。不太熟的人一起吃饭也许会先聊菜品。于是,他又跟邬誉推荐了四餐的毛豆炒肉。
屏幕顶端的备注闪烁,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他又捱了漫长的几秒,邬誉说:
“等我。”
他回复同样的言简意赅,只在会话框里输入了“好”。图书馆离四餐很远,于是他一路狂奔,跑出了一种要炸了食堂的气势。
他比邬誉先到,先找了个位置坐好。只是坐也没办法有个正经坐样,他扭着身子,朝食堂大门远远地望。
形形色色的面孔进进出出,有约在先的人冲破人浪,隔着人海,也远远地看向他。
后来每每回忆起最初,方思危总会想起人声鼎沸里的那个对视。或许是经历了无数次拒稿通知和立项失败,又或许是年岁渐长,习惯于估量成本收益而总不肯轻易地主动选择,那种不需要任何附加条件的、默契的、心照不宣的双向奔赴,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泛黄老化,反而被他无数次从记忆深处抽出,反复搓摩,历久弥新。
方思危自认为不是一个拈酸惹醋的假秀才,但是除了三流小说里矫情的修辞,他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成语,用来形容那次司空见惯的经历。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从那天开始,邬誉便□□饭小队正式收编。邬誉和谢清发导师共同负责一个跨学科合作项目,算是半个同门。邬誉的“亲老板”被外派,被寄养在谢清发的导师,也就是他的“干老板”旗下当牛做马。
蒋云辰是个人精自来熟,只吃了一顿饭,便明白了邬誉和方思危现在什么情况。他心眼忒坏,私下在方思危面前叫邬誉“誉女”。
“去死一死。”方思危一肘子捅在蒋云辰肚子上。
“别这样危仔,”蒋云辰捂着肚子又贴上去,“兄弟我这可全是为了你好,你到时候就明白了。”
方思危乜他一眼:“明白什么?那你明不明白明天就周五了?”
“什么?今天周四了?”
“没错,少年,上周五侯老师留的汇报任务是什么你还记得吗?”方思危轻笑道,“鉴于你这个星期课余时间只干了睡觉吃饭和打游戏三件事,你还有九个小时时间,明天早上八点二十,就是你的死期。”
“危仔!不,危哥。你的借我抄抄……”
“借你抄我汇报什么?”方思危无情回绝,“不借!”
蒋云辰哀嚎,十分后悔刚才给邬誉取外号:“我知道你天天写读书笔记,你把你读书笔记借我抄抄,我求你了。邬誉是我哥,你是我大哥,我不该给我的哥哥们取外号。我真求你了。”
方思危这才满意,把日常笔记拿给他。蒋云辰接过笔记,背着方思危,拍了照给邬誉发过去。
“?”
蒋云辰嘴角一翘:“不用谢我,危仔连字都好看。”
“……”
邬誉扶额,觉得这蒋云辰真是闲的没事做。他点开那张照片,确实是很美观的字,笔走游龙,劲遒有力,像是要从笔画中挣扎着活过来。
邬誉很轻易便想起了去年的十月。十月是个平常的十月,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左不过是考研接近尾声,一些人掉队,一些人强撑着继续熬。
再说别的,也就是桉市的雨多得很反常。他学得实在烦,恨不得想撕了书进大雨里淋一场。
但痛痛快快淋雨这种浪漫而放肆的事,向来和他沾不上半点关系。他打着伞,决定钻进林子里闻闻泥土被雨水打湿的芳香。
树林僻静,噼里啪啦的雨脚里参杂着人声,他循着声音走过去,黑漆漆的雨幕里伫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形,没有打伞,对着树林深处,旁若无人地背书。
要怎么形容他那时的感受呢?首当其冲的是他觉得那人疯了。但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他认出来了,是院里被人诽议的同//性/恋。那人没发现他,他后知后觉,察觉到那股蓬勃到近乎溢出来的生命力,那样昂扬,那样不顾一切。
他没办法不关注那种近乎肆意的生长,忍不住靠近,仿佛只是靠近,那种张狂的生命力,就能让他死水一般的生活焕发一点生机。
如果没有呢?如果,就连远远窥知那种炽热的机会也无从获取呢?
那也没什么。生活无非静水微澜,变回死水一滩。
依旧是早上不吃,中午晚上胡萝卜炒牛肉搭一份青菜。说不上有多爱吃,他的餐盘里就该是有助增肌的牛肉和保护视力的胡萝卜。要先拣出餐盘里的青椒和葱段,再拿纸巾擦干净筷子,喝一口汤,小口小口吃米饭。
按步骤吃饭,惹得干饭小队几条饿狗挤兑。于是,一起吃了半个月的饭之后,邬誉喜提“佩剑贵族”称号。但他并不反感,他只觉得他们学历史的,连骂人都带着点可爱的古板。[注]
只有方思危觉得奇怪,也只有方思危提出了他的奇怪:
“你又不爱吃胡萝卜,为什么每次都点胡萝卜炒牛肉?”
邬誉抬眼,方思危歪了歪头:“你每次都把胡萝卜留到最后,而且,你吃胡萝卜很敷衍。”
邬誉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故意先落在胡萝卜上,像证明些什么,把胡萝卜送进嘴里。这个举动未免太刻意,惹得方思危笑了笑:
“好吃吗?”
不好吃,一股令人反胃的土腥味。但挑食这种事情很幼稚,邬誉没说实话:“还可以。”
“是吗?”
方思危的筷子越过界限,戳在他盘里的胡萝卜上。他看了方思危一眼,方思危笑得冁然:
“我也尝尝。”
并不止是尝尝这么简单,方思危一筷子接一筷子,几乎快把他餐盘里的胡萝卜夹光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毕竟他又不是小孩,需要有人打扫餐盘。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因为被人细致照顾感觉,也并不算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