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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故梦(11) ...

  •   夜色沉沉,城中烛火在雨后显得格外温暖。

      陆清宴看了看他那身混杂这血水和泥水的破烂衣裳,皱了皱眉,转头吩咐店小二烧了热水,在后院收拾出了个小屋。

      “先去洗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睡。”陆清宴淡淡地说。

      段玉泯怔住,下意识抱紧了自己那件破烂外衫,像是怕人嫌弃,又被赶走。

      陆清宴瞥了他一眼,毫不嫌弃的抬手在他的发顶揉了揉,“傻子,不洗干净会生病的,我既然收了你,就不会不要你。”

      段玉泯耳尖红得发烫,低低应了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进去。

      陆清宴见状,也不催,只是把干净的衣服放到一旁,“去吧。洗干净了出来我给你上药。”

      上药?段玉泯心口突突地跳着,没敢问什么,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屋子里热气蒸腾,他脱下破衣烂衫的那一刻,那些青紫的旧疤全都暴露在烛火氤氲的光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忽然鼻子发酸。

      没由来的,他忽地想起陆清宴那句,“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信了。

      水温算不上烫,却热的他浑身热烘烘的,他缩在木桶里,悄悄掉了几滴眼泪,又很快抬手擦干。

      小花子没洗过几次热水澡,一是没钱,二是没地方。可如今,他用比平常多三倍的时间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洗了个遍,这才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那件陆清宴放在一盘的素衣。衣服有点大,却被他紧紧穿在身上,有种踏实的温暖。

      他推门出去时候,陆清宴正坐在窗边,月光洒下,落在陆清宴身上,像是天上的神仙。

      那一瞬间段玉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师父了。

      陆清宴转头,见他缩在门槛,湿发贴在脸侧,小小一只,衣服大得几乎要把他淹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过来。”

      段玉泯立刻迈开脚步,小跑着过去。

      陆清宴让他坐下,取出伤药。他动作不重,却很认真,把他背上的旧伤一点点涂好。药膏触碰皮肤时会刺痛,段玉泯咬着嘴唇不敢动。

      陆清宴忽然道:“疼就说。”

      段玉泯微微一颤,小声说:“不……不疼。”

      陆清宴听出来是逞强,只是淡淡道:“以后跟着我,不用这样。”

      段玉泯眼眶又红了,却乖得不敢哭。

      陆清宴从腰间取下系着的一块细纹青玉,递到段玉泯手里。

      “拿着。”

      段玉泯被吓了一跳,忙把手缩回来:“这、这个我不能要…我会弄坏的。”

      陆清宴失笑,“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若弄坏了,我再给你一块。”

      他弯腰,将青玉轻轻放进段玉泯的手心里,温声道:“这是玄宁派弟子的信物,你既拜我为师,就该有个像样的东西。”

      段玉泯握着玉佩,紧张得不知该把手往哪放,最后干脆紧贴胸口,像护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陆清宴望了他两息,才轻轻开口:“去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启程上山。”

      “我,我也要去吗?”他下意识觉得,那种“仙人住的地方”,自己这种街边小乞儿是踏不进去的。

      陆清宴抬手,轻轻按了按他的头发:“你是我徒弟,自然要跟着我。”

      那一瞬,段玉泯低下头,紧紧攥着玉佩,小小的肩膀微微抖着。

      饭馆小二领着他们去后院的屋子。屋子极简,只有一张干净的床、一条薄被,却比段玉泯这辈子睡过的地方都温暖。

      陆清宴替他把窗缝关严,烛火点亮,将屋子里的阴影全部赶走。

      “睡吧。”

      “明日走山路,你得养足精神。”

      段玉泯看着那盏小小的烛火,又看向门边站着的陆清宴。

      迟疑半天,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轻轻拽了一下陆清宴的衣袖。

      “师父…”

      陆清宴回头:“嗯?”

      段玉泯咬咬唇,小声问:

      “明天…你会叫我吗?”

      陆清宴愣了愣,随即轻轻“嗯”了一声:“你放心。”

      “我不会丢下你的。”

      话音未落,段玉泯的泪又猛地掉下来,眼睛红得像兔子。他用袖子胡乱擦了几把,却越擦越乱。

      陆清宴忍不住失笑,替他把袖子拉下来,用手帕给他擦着眼泪,柔声道:“哭成这样,被外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段玉泯抽着鼻子,小声说:“我、我不哭了…”

      陆清宴不由失笑,又颇有些严肃的说:“做我徒弟,不必这么懂事。”

      陆清宴揉了揉他的头,看他终于乖乖钻到被窝里,这才转身离开。

      门轻轻合上的一瞬,段玉泯紧紧抱着玉佩,将脸埋进枕头里。

      他,以后有名字了,有家了。

      雨后的山路格外难走些,泥泞的土路坑坑洼洼,混杂这腐烂的落叶。

      段玉泯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清宴身后,两只冻得发红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走得格外艰难。

      他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脚下这是师尊今早刚给他换上的新布鞋。

      这是他这辈子穿的第一双新鞋。

      以前做小花子时,夏天光着脚在滚烫的石板上跑,冬天就裹几层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烂麻布,脚底早就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冻疮更是烂了又好、好了又烂。

      可现在,脚底下软绵绵的,暖烘烘的。

      “可千万不能弄脏了。”段玉泯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努力想要避开这些水坑,可惜他实在是太瘦小,长期的吃不饱穿不暖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弱太多,又要跟上师傅,走得摇摇晃晃,像只刚学会走路的笨鸭子。

      前面的陆清宴走得不快,像是在故意照顾着段玉泯的脚程,却没想到后面这个小徒弟这么多心思。

      段玉泯越是想避开泥潭,就走得越摇晃。

      忽然,脚下一滑。

      “啊!”段玉泯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去。眼看着就要摔进那滩浑浊的泥水里,把这身新衣裳毁个彻底。

      “完了”这一瞬间,段玉泯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好日子到头了,我要被丢掉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稳稳的拖住了他,将他整个人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抱离了那滩泥水。

      段玉泯惊魂未定的睁开眼,正好对上了陆清宴那双温和又带这些无奈的眸子。

      “怎么不知道看路?”陆清宴轻叹一声,语气中却没有责备。

      段玉泯小脸瞬间涨的通红,羞愧和恐惧让他浑身发抖。他看着自己鞋尖上沾到的一点泥点子,一下子没忍住:“对…对不起师尊!”他眼泪说来就来,“我不是故意把鞋弄脏的…我,求您别赶我走,我会洗干净的…”他一边道歉一边缩着着脖子,下意识抬手护住脑袋,生怕下一秒雨点般的拳头就落了下来。

      可陆清宴只是楞了一下,看着这孩子下意识的动作,年轻的仙君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傻孩子。”陆清宴低笑一声,并未抬手打他,而是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

      他扒开孩子护着脑袋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的说:“啊玉,鞋脏了,师尊会给你买。衣服破了,师尊会给你补。你是我隐沧山的开山弟子,是这山门里除了为师以外的主人。在这里,不需要这般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在这里你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摔倒了,有师尊扶着你。”

      段玉泯呆呆的看着他,一时没消化这段话。

      陆清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用温热的手掌轻轻帮他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襟,“行了,再哭要变成小花猫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段玉泯,微微弯下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啊?”

      “这山路还要走半个时辰,你这小短腿,走到天黑也走不到。”陆清宴回他看了他一眼,眉眼弯弯,“上来,师尊背你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烫的段玉泯心口发颤。

      他不再犹豫,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陆清宴的背。

      师尊的背很宽,很暖,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松墨香,那是家的味道。

      陆清宴轻松直起身,拖着这轻的像猫一样的小徒弟,稳步向山上走去。

      段玉泯趴在他肩头,搂着陆清宴的脖子,贪婪的索取着这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阿玉,这山上如今虽然只有我们师徒二人,冷清了些。但日后,为师还会收其他徒弟。”陆清宴的声音随着山风传来,“到时候,你身为他们的大师兄,要带着他们修炼,带着他们读书,还要替为师管教他们。”

      “大师兄…”段玉泯小声重复着这个称呼,觉得威风极了。

      “是啊,大师兄。”陆清宴笑了笑,“所以你要快些长大,可不能老是哭鼻子了,不然怎么替为师护住这满山的师弟师妹。”

      段玉泯用力的点头点头,把脸埋进陆清宴的颈窝,郑重其事的说:“师尊放心,我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哭了。我会好好修炼,保护好以后的师弟师妹…还有师尊。”

      陆清宴闻言,不由失笑,笑声惊飞了林间的飞鸟,“好,那为师就等着享福了。”

      那时的风很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

      趴在师尊背上的小段玉泯以为,这条路会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

      他以为,这双鞋永远不会脏,这个背着他的人永远永远不会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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