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堪破》英格里斯

17、我觉得他会喜欢

　　极地春日的光阴总透着股矛盾劲儿——明明白昼渐长，却叫人觉得抓不住，一眨眼就滑走了。峡雪坞祭典的欢愉还没在空气里散尽，菲尔克里亚科考站便已回归它严谨的日常节奏。
　　清晨六点，沐霖推开房门，走廊空荡荡的，只剩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今天有户外作业，他快步走进装备室，一眼就瞧见自己的家伙什整整齐齐码在工作台上，明显是被人精心打理过了。
　　雪地靴的鞋带重新系过，打的是更防滑的渔夫结；那副磨了边的旧手套不见了，换成一副内里带绒的新手套；连登山杖的锁紧机构都上了油，调节起来顺溜得不像话。沐霖拿起手套，指尖抚过内里的绒面，一股软乎乎的暖意顺着指腹往上爬，嘴角忍不住就扬了起来。他之前问过器材管理员老陈，对方说这不是站里的统一维护——答案，其实早就在他心里了。
　　只能是苏在衡。
　　七点整，队员们在装备区集合。苏在衡站在队伍前头，手里捏着任务清单，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个人，声音在清晨的寒气里显得格外清亮：“今日外勤分两组。A组我带队，去北侧冰舌区监测冰川流速；B组赵副站带队，负责东侧观测点的数据采集和设备维护。”
　　分组名单念到最后，沐霖和李铭扬被分到了B组。他心里莫名空了一下，下意识抬眼看向苏在衡，却只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不像之前那样，目光总会不着痕迹地往他这边偏一偏。
　　出发前，沐霖戴上新手套，走到正在整理背包的苏在衡身边，状似无意地开口：“苏站，我手套好像被人换了，特别暖和。也不知道是谁……反正，谢谢啊。”他的目光没挪开，悄悄锁着苏在衡的反应。
　　苏在衡调整背包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没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手里的动作，仿佛这事跟他半点关系没有。可沐霖看得真切，晨光里，他的耳根分明泛着一层淡淡的红，像是雪地里沁出的一点胭脂色。
　　沐霖看破不说破，微微一笑，转身跟上赵启。两辆雪地车先后驶出科考站，在冰川前分道扬镳。沐霖坐在后座，目光追着苏在衡那辆车，直到它消失在冰川转角，才恋恋不舍地收回。
　　“不习惯？”赵启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话里带着善意的调侃。
　　沐霖耳根微热：“没有，只是……”
　　“只是啥呀？”李铭扬凑过来，一脸八卦，“是不是想跟苏站一组？”
　　沐霖没应声，低头摆弄设备，耳尖红得更明显了。赵启和李铭扬相视一笑，也不再追问。
　　东侧观测点的维护还算顺利。沐霖干得专业又专注，赵启频频点头，连平时爱偷点小懒的李铭扬都被带得格外认真。午间休息，三人坐在避风处吃午餐，李铭扬咬着压缩饼干，含糊不清地问：“沐霖，你跟苏站……是不是有点啥？”
　　“吃你的饭。”赵启打断他，眼神里却也带着点探究。
　　沐霖喝了口热水，望向北侧冰舌区的方向：“苏站是个好人，就是……不太擅长表达。”
　　“这我们都知道。”赵启叹了口气，“那家伙把自己裹得跟个冰茧似的。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沐霖，“最近他变化确实挺大。”
　　这句话让沐霖心里一动。他想起那些被默默打理的装备，想起那条被珍而重之的羊毛围巾，想起篝火旁并肩而坐的身影——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早就在他心里堆成了小山。
　　下午三点，B组提前收工返回科考站。沐霖刚卸下装备换好衣服，就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A组回来了。他快步走出房间，正好撞见苏在衡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苏在衡的防寒服上沾着冰屑，护目镜推到额前，露出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可瞧见沐霖时，眼里瞬间掠过一丝微光。“任务顺利吗？”沐霖走近问道。
　　“嗯。”苏在衡简短应道，开始卸装备。沐霖顺手替他接过背包，他也没反对，动作依旧利落，只是左手手套的指尖处，有道细小的裂口。
　　“手套破了。”沐霖轻声提醒。
　　苏在衡低头看了看，不在意地说：“小问题。”
　　“我那儿有备用的，”沐霖接道，“一会儿拿给你。”
　　苏在衡动作顿了顿，点点头：“谢谢。”
　　两人在走廊里聊了几句工作，气氛自然又融洽。就在沐霖准备告辞时，苏在衡忽然开口：“等一下。”他转身回房，片刻后拿着个用萨米传统布料包裹的小物件走出来，递到沐霖面前。
　　沐霖小心解开布料，呼吸蓦地一滞——里面是个精致的极光木雕，正是他上次去峡雪坞时，在工艺品店橱窗前多看了好几眼的那一个。木雕做工极细，极光的流线栩栩如生，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只是远远瞧着，连店门都没进。
　　“昨天在祭典上看到的，”苏在衡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觉得……你或许会喜欢。”
　　沐霖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看它的眼神。”苏在衡简单解释，耳根却悄悄红了，到底泄露了心底的波澜。
　　沐霖捧着木雕，指尖抚过每一道温润的纹路——这哪里是件普通工艺品，分明是一份被人妥帖安放的心意。他抬头迎上苏在衡的目光，认真地说：“谢谢，我特别喜欢。”
　　那一刻，苏在衡的嘴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是沐霖见过最温柔的笑，仿佛极昼的阳光终于拨开云层，虽然转瞬即逝，却深深烙在了他心底。
　　沐霖笑着转身离开，苏在衡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眼底一片柔和。没人知道，昨天他去峡雪坞，第一站就是那家工艺品店。进店时脚步没半点犹豫，径直走到橱窗前，拿起那只刻着极光的，付钱时干脆利落。如今瞧见沐霖欣喜的模样，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幸好，买对了。
　　晚餐时，沐霖把极光木雕放在餐桌上，立刻引来众人注目。“这不是峡雪坞老彼得的手艺吗？”安德烈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他的手艺在镇上数一数二，东西却做得少，难买得很。”
　　“真漂亮！沐霖你什么时候买的？”李铭扬凑过来惊叹。
　　沐霖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苏在衡。他正安静用餐，仿佛事不关己，可握着餐具的手指微微收紧，耳根又泛起了那抹熟悉的淡红。“是别人送的。”沐霖轻声回答。
　　“哦——”李铭扬故意拉长声音，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被赵启在桌下轻轻踢了一脚才收敛。安德烈哼了一声，这次的哼声里满是了然，他放下报纸，难得接话：“老彼得的东西金贵，更金贵的是有人把你那不经心的一瞥，当了真。”
　　苏在衡的筷子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进食节奏，只是耳根那抹红，愈发明显了。
　　晚餐后，沐霖在公共休息室遇到正在下棋的赵启和安德烈。赵启招手让他坐下，落下一子道：“今天收获不小啊。”
　　沐霖知道他指什么，微微一笑：“嗯，很惊喜。”
　　安德烈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地说：“那小子总算开了点窍。不过沐霖，你得明白，冰山融化要时间，也得有耐心。”
　　“我明白，”沐霖认真点头，“我不急。”
　　赵启和安德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欣慰。
　　当晚，沐霖在日记本上仔细描画那个极光木雕，在旁边写道：“今天收到的，不只是一件礼物，更是一份被珍重收纳的心意。原来我无意间的一瞥，早被他记在了心里。冰山之下，是比极光更动人的温存。”
　　隔壁房间，苏在衡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个小小的挂饰——这是买木雕时老彼得附赠的，说是“给珍惜之人的祝福”，恰好能和沐霖那只配成一对。他抬眼望向夜空，窗外的天际正泛起极光的绿晕，那光芒流过挂饰，仿佛为它注入了生命。
　　苏在衡静静看着，心中某个冰封的角落，早已因那个来自赤道的年轻人，悄然消融。他知道，有些情感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但这一次，他并不后悔。
　　极光在天际静静旋舞，像缠绕的丝线，温柔地拢住了这片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