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不渡淮》晓卿棠

6、阳台的酒话

　　夏初的晚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漫过公寓的落地窗，轻轻拂动着阳台的纱帘。江知野洗完澡，穿着宽松的棉质T恤和短裤，拿着相机走到阳台时，淮序正靠在栏杆上，手里捏着一瓶冰啤酒，指尖泛着淡淡的凉意。

　　“还没睡？”江知野走过去，目光落在淮序手边的啤酒罐上，罐身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罐壁缓缓滑落，滴在阳台的瓷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刚改完图纸，出来透透气。”淮序侧过头，看向他手里的相机，“又要拍照？”

　　“嗯，想拍夜景。”江知野举起相机，对准远处的城市天际线。夜幕下的高楼灯火璀璨，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他调整着焦距，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将这幅繁华的夜景定格在镜头里。

　　淮序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抬手将另一瓶未开封的啤酒递过去：“喝点？”

　　江知野愣了一下，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过来。他很少喝酒，尤其是在淮序面前，总觉得喝酒会让自己变得不自在。可看着淮序眼底淡淡的疲惫，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啤酒清香，他还是拉开了拉环，“砰”的一声轻响，泡沫顺着瓶口溢出一点，他连忙用手指擦掉。

　　“尝尝，冰过的，解乏。”淮序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麦芽香，驱散了些许熬夜带来的燥热。

　　江知野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感觉瞬间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带着一丝微苦，却意外地清爽。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感觉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

　　两人并肩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夜景。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和啤酒的清香，混合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江知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淮序平稳的呼吸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你拍的照片，越来越好了。”淮序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想起前几天江知野洗出来的那些照片，有城市的黄昏，有公园的绿意，还有几张是拍他工作时的样子，光影捕捉得恰到好处，透着一种细腻的温柔。

　　“都是你教我的。”江知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微微发烫。每次得到淮序的夸奖，他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像个得到老师表扬的学生。

　　“是你有天赋，也肯用心。”淮序转过头，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以后想往专业摄影方向发展？”

　　“嗯。”江知野用力点头，眼神里带着憧憬，“想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拍遍全国各地的风景，记录下那些珍贵的瞬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想拍一些建筑照片，把你设计的房子都拍下来，让更多人看到你的作品。”

　　淮序的心里莫名一暖，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满怀憧憬，想要设计出最温暖、最有温度的建筑，让每个住在里面的人都能感受到幸福。只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那份纯粹的憧憬，渐渐被现实磨平了些许棱角。

　　“会的。”淮序的语气很坚定，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只要你坚持下去，一定能实现梦想。”

　　江知野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淮序的鼓励，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淮序就像他的引路人，不仅给了他一个暂时的落脚点，还在学业和梦想上给了他太多的支持和帮助。

　　“淮序，你为什么会成为建筑师？”江知野好奇地问道。他一直很好奇，像淮序这样沉稳内敛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建筑师这个既辛苦又需要创造力的职业。

　　淮序喝了一口啤酒，目光望向远处的灯火，眼神里带着一丝悠远：“小时候，我家住在老城区的小巷里，房子很旧，夏天漏雨，冬天透风。我爷爷是个木匠，经常帮邻居修修补补，他总说，好的房子能给人带来温暖和安全感。”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一次，邻居家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屋顶塌了，幸好没人受伤。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建筑师，设计出坚固、温暖、安全的房子，让每个人都能有一个安稳的家。”

　　江知野静静地听着，心里对淮序多了几分敬佩。原来，淮序的职业选择背后，藏着这样温暖的初衷。他看着淮序的侧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轮廓分明，眼神坚定，那一刻，他觉得淮序的身上仿佛有光芒在闪耀。

　　“那你现在，实现自己的初衷了吗？”江知野轻声问道。

　　淮序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算是吧。这些年设计了不少房子，有住宅，有幼儿园，有图书馆，每次看到业主满意的笑容，看到孩子们在我设计的幼儿园里快乐地玩耍，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满足，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江知野没有追问，他能感觉到，淮序的心里，似乎藏着一些不愿轻易提及的过往。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试图转移话题：“你设计的那个幼儿园，什么时候能完工啊？我还等着去拍照呢。”

　　“快了，下个月就能竣工了。”淮序的语气缓和了些，“到时候带你去，给你留足够的时间拍。”

　　“太好了！”江知野眼睛亮了亮，心里充满了期待。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关于摄影和建筑的话题，气氛轻松而融洽。江知野喝了不少啤酒，脸颊越来越烫，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酒精的作用下，他原本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心里那些不敢说的话，那些藏在心底的心事，也渐渐涌上心头。

　　他偷偷看着淮序，看着他握着啤酒罐的手，看着他专注听他说话的眼神，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意。那份想要靠近、想要倾诉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淮序，”江知野鼓起勇气，轻声说道，“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话一出口，他的心跳就猛地加速，像要跳出胸腔一样。他紧张地看着淮序，等待着他的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啤酒罐。

　　淮序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远处的夜空，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有。”

　　江知野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瞬间凉透了。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啤酒罐也变得沉重起来。原来，淮序真的有喜欢的人，那个他之前提到的“有人在等我”，果然是真的。

　　“是……是苏晚吗？”江知野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哪怕知道答案可能会让自己受伤。

　　淮序转过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摇了摇头：“不是。”

　　江知野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不是苏晚，那会是谁？他看着淮序，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期待。

　　淮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喝了一口啤酒，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悠远和怀念：“她是我大学时的同学，也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一起创业，一起设计图纸，一起为了梦想奋斗。”

　　江知野静静地听着，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他能感觉到，淮序提到那个人时，语气里带着不一样的情感，有怀念，有温柔，还有一丝淡淡的伤痛。

　　“那……她现在在哪里？”江知野轻声问道。

　　淮序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低沉而沙哑：“她走了。”

　　“走了？”江知野愣住了，“去哪里了？”

　　“永远地离开了。”淮序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三年前，一场车祸，带走了她。”

　　江知野的心里猛地一震，惊讶地看着淮序。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能想象到，淮序当时一定很痛苦。他看着淮序眼底的悲伤，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疼，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江知野有些愧疚地说道。

　　“没关系。”淮序摇了摇头，语气缓和了些，“都过去了。”

　　可江知野能感觉到，那些伤痛，并没有真正过去，而是被淮序藏在了心底最深处，不愿轻易触碰。他看着淮序，心里的情感复杂而纠结。一方面，他为淮序的遭遇感到心疼；另一方面，他又因为知道淮序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而感到一丝莫名的庆幸。

　　这种想法让他觉得很自私，心里充满了愧疚。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淮序的眼睛。

　　“她是个很优秀的建筑师，比我更有才华，也更有韧性。”淮序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我们一起设计了很多优秀的作品，原本约定好，要一起设计一座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憧憬，还有一丝深深的遗憾。“可惜，这个约定，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江知野抬起头，看着淮序眼底的遗憾和悲伤，心里的心疼越来越强烈。他轻声说道：“她一定很爱你，你也很爱她吧。”

　　淮序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温柔的怀念：“嗯，我们在一起了七年，从青涩的校园时光，到一起打拼的创业岁月，她陪我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也最美好的时光。”

　　七年的感情，多么深厚的羁绊。江知野心里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对淮序的那份心意，是多么的渺小和可笑。淮序的心里，已经被那个人填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那你刚才说的‘有人在等我’，就是指她吗？”江知野轻声问道。

　　淮序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吧。虽然她已经不在了，但我总觉得，她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等着我完成我们的约定，等着我设计出那座面朝大海的房子。”

　　江知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来，淮序心里的那个“等他”的人，是他已故的爱人。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取代那个人在淮序心里的位置。那份藏在心底的爱意，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单恋。

　　他拿起啤酒罐，猛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呛得他喉咙生疼，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连忙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假装是被啤酒呛到了。

　　淮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呛到了？”

　　“没事，没事。”江知野连忙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就是喝得太急了。”

　　他不敢再看淮序，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他转过身，背对着淮序，看着远处的灯火，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原来，所有的期待和憧憬，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淮序对他的好，对他的照顾，都只是出于善良和责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时间不早了，我有点困了，先回房休息了。”江知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不敢再停留，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好，早点休息。”淮序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却没有多问。

　　江知野快步走进客房，轻轻带上房门，背靠着门板，身体忍不住滑落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下来，打湿了衣襟。他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哭干了，喉咙也变得沙哑，才渐渐平静下来。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看着那支刻着“知野”二字的钢笔，心里一阵酸涩。这支钢笔，曾经是他最珍贵的礼物，承载着他所有的期待和憧憬。可现在，它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提醒着他那份不可能的爱恋。

　　他拿起钢笔，想要把它扔掉，可手指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舍不得。这是淮序送给他的礼物，是他和淮序之间唯一的念想。他舍不得就这样丢掉。

　　江知野把钢笔小心翼翼地放回丝绒盒子里，放在书桌的抽屉里，锁了起来。他不想再看到它，不想再想起那份没有结果的心意。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让他清醒了许多。他看着远处的夜空，繁星点点，月光温柔。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必须收起自己的心意，把那份爱恋藏在心底最深处，再也不能轻易触碰。

　　他和淮序之间，只能是朋友，是室友，是互相照顾的家人，再也不能有其他的奢望了。

　　而阳台的栏杆旁，淮序还靠在那里，手里捏着那瓶已经空了的啤酒罐。他看着江知野客房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刚才看到了江知野泛红的眼眶，听到了他哽咽的声音，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其实，从江知野第一次偷偷拍他的照片，从他每天雷打不动地给自己泡热美式，从他看自己时眼里的光芒，淮序就知道，这个少年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心意。

　　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江知野的真诚、善良、执着，还有他眼里的光，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和江知野相处的这段时间，是他这几年来最开心、最平静的日子。他喜欢江知野的陪伴，喜欢他的笑容，喜欢他分享摄影时的兴奋，喜欢他为自己做饭时的认真。

　　可他心里的那道坎，却始终跨不过去。三年前的那场车祸，不仅带走了他的爱人，也带走了他爱人的妹妹——那个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女孩，也是他的亲妹妹，苏晚的双胞胎姐姐，苏晴。

　　那场车祸，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他让苏晴去工地送图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苏晴的离开，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中，也让他对感情产生了恐惧。他怕自己再次付出真心，会再次受到伤害，也怕自己会伤害到别人。

　　所以，当江知野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他选择了提起苏晴。他想让江知野知难而退，想让他明白，自己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了，也给不了他想要的未来。

　　淮序轻轻叹了口气，把空啤酒罐扔进垃圾桶里。他看着江知野客房里透出的灯光，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愧疚。他知道，这样对江知野很残忍，可他别无选择。

　　他转身走进客厅，关掉了阳台的灯。夜色渐浓，公寓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各自的心事，在月光下悄悄蔓延。

　　江知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淮序的话，回放着他提到苏晴时眼底的温柔和悲伤。他知道，自己和淮序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那道鸿沟，是七年的感情，是生死的距离，是他永远都无法触及的过往。

　　他闭上眼睛，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忘了吧，江知野，忘了这份不可能的爱恋。好好和淮序做朋友，好好完成学业，好好追求自己的梦想。

　　可心里的那根刺，却怎么也拔不掉，时不时地刺痛着他，提醒着他那份深埋心底的爱意。

　　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阴霾。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江知野知道，从明天开始，他要学着伪装自己，学着隐藏自己的心意，学着和淮序保持距离。

　　只是，那份已经生根发芽的爱恋，真的能轻易放下吗？他不知道，也没有答案。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时间能冲淡一切，祈祷自己能早日走出这份单恋的阴影。

　　而淮序的卧室里，淮序也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江知野泛红的眼眶和哽咽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伤害了这个纯真善良的少年。可他别无选择，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江知野越陷越深，不如早点让他死心。

　　只是，心里的那份悸动，那份对温暖的渴望，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忽视，也无法抑制。

　　这个夜晚，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辗转反侧。他们的感情，就像这夏初的晚风，带着一丝甜香，也带着一丝凉意，在寂静的夜色里，悄悄发酵，却又注定充满了坎坷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