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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利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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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褴褛,半掉不掉的在半裸的身上挂着,肌肤潮红,办公桌上的物件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纸张踩踏的一塌糊涂。
二楼空间不大,但充满潮热的暧昧中,亲吻声绵延不断,连着粗重的呼吸砸过来,如同向方绥丢过来的手榴弹一样,无暇反应。
方绥眼前突然模糊,隔着一层雾,像是内心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而给予的保护伞,但两个苟且的背影怎么也挥不去地印在了心里。
因为陈亦安是背着他的,所以始终都在情欲中,和他嘴里很廉价的情话:“姐姐好厉害,我很喜欢。”
喜欢。
方绥失笑了声,这是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一句喜欢,虽然在情欲中,算不上真,而他跟陈亦安在一起即将一年了,还没从他嘴里听过一次。他甚至还安慰自己,是陈亦安不喜欢说,都体现在细节里。直到这一刻,方绥才放下自欺欺人的安慰,确定陈亦安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想对他说。
他盯了很久,两人也很投入,甚至投入到忘乎所以,在即将热火朝天,衣服褪去时,他低下头,张了嘴:“陈……亦安。”
嗓子沙哑的像是被什么碾过,声音很小,像在低喃,似乎潜意识里不想把这段让自己感到幸福的感情弄到一败涂地,但还是被陈亦安怀里的女人听到了。
她侧过头,没先告诉陈亦安,而是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在陈亦安上头时,泼了个冷水,“你的小情人来找你了。”
这句话中,方绥得到两个信息。陈亦安准确告知了这个女人他的存在,并且身份是见不得人的情人。
心脏钝痛,不知是痛还是麻木,但显然是强大的,能接受更过分的事,听到更不愿听到的话。
听闻,陈亦安转头,在听到女人调侃时,他没有任何心虚的状态,似乎不相信是他猜到的那个人,“他怎么会……来。”
当四目相对,熟悉的面孔和方绥眼里涌上来的失望时,陈亦安的微表情出卖了他没有话说的这般随意。
他收拾着自己肮脏、褶皱、方绥觉得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的衬衫,也很绅士的把西装外套盖在了女人身上。快速的收拾好后,走了过来,但那个呈现在方绥面前干净的陈亦安再也不存在了。
直到这一刻,方绥还在意着他是否过敏,看着他容光焕发,脖子上只留存着女人的口红痕迹,鼻子突然一酸,是难过还是羞辱,都成了笼罩在他面前的虚伪面具。
他帮他脱敏了。
“你怎么来了?”
方绥怔怔地说:“来给你送饭。但发现我的出现打扰你了。”
女人补着口红,倨傲地说:“是挺打扰的,我还以为你知道陈亦安加班的原因是什么呢,没想到陈总这么怕你受伤啊。”
“一段带着异样目光的爱情,能走多远,你学的生理知识难道不懂男女才是这个世上最该配对的人吗?”她还特意把‘爱情’加重强调。
方绥越过陈亦安看着说话的女人,无意识回答完陈亦安的话后,就仿佛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他平静的令人哑口无言。
女人觉得没劲,拿着包走了。楼梯很窄,根本容不下两个人经过,所以在女人离开时擦过的肩,方绥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还瞥了眼陈亦安,“给你半个小时。”
高跟鞋的声音由近到远,一切都如烟花般炸开,使潮湿下来的温度迅速冷却。
“方绥……”陈亦安用平常的口吻喊他,犹如什么都没发生,“你不是在家么,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面做多了。”
他把面递过去,企图要用这一碗已经坨的面抵消掉曾经无数次把他从深渊拉出来的希望。
“正好我还没吃饭。”陈亦安笑着接过。
他回身坐在已是肮脏的桌子上,打开又冷又没食欲的面,吃得津津有味。
方绥呼出一口气,还是模糊的,模糊的险些让他从楼梯上摔下去。他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角落处密密麻麻的青苔,上次来就注意到了。这样的生物好像一直存在于阴暗潮湿的环境。
就比如一直是这样的人,却一直不敢承认,把自己伪装的太随性,太洒脱。
方绥几乎煮了五个人的量,自己差不多吃掉了一人份,剩下全都带了过来,就算陈亦安吃不完,也没法再吃了。
但半个小时后,陈亦安吃得一口汤都不剩。
然而这半个小时里,如同一年之久漫长,漫长到足够平静,足够结束这段名为骗局的“感情”。
陈亦安把饭盒归置好,刚打算起身走到方绥面前,桌上的手机成为了平静下的导火线。
方绥移去目光,见来电人,便知道陈亦安不得不接。
后者深吸了几口气,拿起电话接听。
“事情解决没?”女人的声音透过电流,在四处无声下缓缓传到了方绥耳里。
“马上。”陈亦安回。
女人笑了声,下一秒,尖锐的威胁掷地有声地响起:“陈亦安,别忘了,你我已经身处在一条船上,我有决定你是生是死的话语权,而现在我的要求是十分钟内结束你幼稚的一切。”
陈亦安向来不是脾气好的人,只是在方绥面前收了不少,但此刻,方绥居然幻想陈亦安会因为这一点侮辱式的威胁,与电话里的女人反抗。
“好。”
这是陈亦安的回答。
方绥收回目光,接着落在不能用数量衡量的青苔上,看着它在阴暗潮湿的环境如何生存下去,是愈发碧绿,还是中途因为一点透进来的阳光而死去。
“方绥,对不起。”
这是陈亦安的结束。
简单又明了。
方绥没吭声,带着一切明了的答案反复斟酌,也只是说了句:“陈亦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听说的陈亦安有个性,有主见,脾气不好,不会受人摆布,别人威胁他,他只会不屑一顾。
可现在的他,好似被人夺舍了一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听说且古怪的人了。
“人是会变得。”他底气不足的解释。
“可你变得面目全非。”方绥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心态已经不再是安安稳稳,而是血雨腥风的利益与地位?”
方绥不明白,也明白,但就跟较着劲似的,不听到陈亦安的解答,不罢休。
“安稳?你告诉我什么是安稳?没有这些东西,能安稳吗?”
“为什么一定要有这些才可以?”方绥紧跟其后反问他,声音一下放大了几倍,同时也把陈亦安积压在心里的欲望喊了出来。
“没有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搭伙过日子!这个安稳,迟早会崩塌。”陈亦安吼了一嗓子,“我难道想这样吗?我不满足,我虚伪且羡慕,我不想靠家里人的帮助,我要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抛弃我的人,我一个人也行,我一个人也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去实现。”
方绥平静的看着他愤怒,“可你依旧跟你父亲一丘之貉。”
他知道这句话能激怒陈亦安,但还是说了,不管陈亦安所说的童年是否真实,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陈亦安眼里的割裂变得冷却,咬牙切齿地反驳:“我跟他不一样。”
“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你在我这什么是真的?”眼前又一阵模糊,只能看见一张脸的轮廓。
方绥眨了眨眼,平静地揭露他的伪装,“童年?照顾?态度?承诺?或者……喜欢?哪一个是你真真实实愿意让我知道的?”
陈亦安听到这话是什么表情,方绥不知道,只是听觉格外敏感,他听到一声长叹,是松气还是压力,在陈亦安的话落下后,一切都有了结果。
“半真半假。”
他长达一年多的“好意”,四个字简单概括了。
这话落下几分钟后都没人再说话,电话在这时又疯狂地打了进来,陈亦安这次没接,也仿佛被逼疯了。
方绥低喃地问:“你说过真话吗?”
“你想听真话?”陈亦安破罐子破摔,情绪突然激进,“是哪方面的,感情上,还是对你说的承诺?”
方绥愣住,着实被这副样子的陈亦安吓到了。
铃声环绕,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下,让人失去理智。
“真话就是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为了满足新鲜感的体验品,是人是物,还是你,对我来说都一样——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劣质品。”
方绥没多大起伏,在看到重击般的画面时,就已经能接受了所有的恶语相向。他点头,悻然接受自己就是一个劣质品。
他接着问,像是要把伤口再撕开一些,“那看来结婚也是假的。”
“你还在犯傻吗?我之所以说去国外结婚,难道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国家不允许同性恋结婚。”
“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吗,不在意他们毫不避讳的言论吗?它们就像利刃,锋利且有重量,足以把那些激情的念头一点一点抹杀,谈何结婚?况且,我现在正是往上爬的阶段,怎么能有这样的黑点。这个社会,同性恋本就不受人待见,结不了婚。”他一字一句地把自己所说的承诺逐一打碎。
可世俗,明明可以靠足够喜欢,足够爱便能破解。
“说到这,”陈亦安话锋一转,还把自己处于受害者的位置,“我也想问问你,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要说前面的事方绥可以听一听就过去,但这话落下,彻底打碎了他对陈亦安的刻板印象。
他居然怀疑他是否喜欢他。
陈亦安盯着他露出诧异的脸,冷笑了声:“我居然感受不到。我是欺骗你,但你何尝没骗过我,其实,我们是互相欺骗,只是我受不了了,打破了这个骗局而已。”
骗局?
他毫无保留向他敞开的所有,都难道是想要他的施舍吗?那他带着骗局的眼泪呢,也是给他的施舍?
方绥忘了呼吸。
陈亦安笑着:“方绥,人性就是这样的,你早该明白。”
方绥跟着这句讽刺的话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这是他第一次在陈亦安面前有要哭的念头,依稀记得自己说过,哭不能解决任何事。此时此刻,依旧解决不了,但心脏满是窟窿,根本止不住。
而陈亦安,冷漠的让人陌生。
“你也变了。”
有人变得太过狠心,有人变得太过依赖,情绪难以抑制。那个曾经漠视情绪的人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这一刻,眼前薄雾散去,眼眸明亮,一张细思极恐的脸出现在瞳孔中。方绥犹如醍醐灌顶,彻底看清了陈亦安的真面目。
他或许一直是这样的人。
只是,方绥从未看清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