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朋友 ...
-
方绥没有时间概念地浪费了两年时间去抗衡抑郁症。
自从吃药后的另一个副作用便慢慢浮现出来，体重在半个月之内上涨了二十几斤，即使方绥看不到，也明显感受到身体扩大一倍后的笨重。
虽然他一直想增胖，但可能是体格的问题，断断续续，就是不见大幅度的变化，况且还是一遇到事，就猛地下降的脆弱身体，根本来不及养护。
然而这次，感受着因为药物导致的胖，方绥居然产生了些许焦虑，左右脑疯狂互搏，思考了一晚，他还是暗暗把药停了。
左林西一直不过问他有没有吃药的事，自然也不知道他偷偷把药停了。
直到左林西发现了不对劲。
方绥开始梦游。梦游就算了，还偏偏往阳台的方向走。
左林西不知道方绥这样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觉得自己很庆幸知道的早，要是再晚一点，他可能就看不见方绥了。
左林西为了存钱，租的是老房子，设施都还可以，但阳台上一层围栏是松动的，他又不怎么在家，晒衣服也走不到那里，就没跟房东反映修建。方绥来了后，因为整天的忙碌，压根没想到。
他心惊胆战地把方绥送回房间，不确定会不会有第二次，一夜没敢睡。
同时，在天亮后，算准时间，找江心理师询问了这个症状的原因。
江心理师给了好几个原因，但左林西直觉地锁定在了药物上面。趁方绥在睡觉，他轻手轻脚进了房间，打开抽屉，边算一盒的量和用剂，边数剩余颗粒，等瓶盖一一归好后，左林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方绥居然瞒着他一个星期没吃药了。
他难道不知道时间一长，抑郁症不但没缓解，还会更加恶劣吗？
左林西就这样坐着等方绥睡醒。最近方绥格外嗜睡，这一觉睡到午饭的时间才有要起床的意思。
眼睛现在不再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稍微能看清点光亮。
然而刚坐起来，反应略有些迟钝的方绥便感受到左林西的气息，比往常沉重。他顿了顿，一切都明了了。
“方绥，为什么不好好吃药？”嗓音是长时间处于后怕下的沙哑。
“因为胖。”方绥不知从何开始，有了乱七八招的焦虑，“我害怕自己的变化，等我眼睛能看见，我只会讨厌这样的自己。”
左林西吸了口气，“可是你这样会很危险的。”
“不会的，我感觉自己都很好。”
“好吗？”左林西反问他，可能是第一次在方绥面前生气，有点于心不忍又无奈，“因为你不好好吃药，导致你半夜梦游知道吗？要不是我发现的早，你现在可能全身都是血地躺在医院里，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抢救奄奄一息的你，也可能不存在这个世界了。你难道真的很想消失吗？”
方绥哑口无言，对左林西所说的，完全没有印象，但左林西又不会骗他，可能是真的，只是他忘了。
“对不起。”
“方绥，你现在还在治疗中，无论出现什么状况，你第一时间想的只能是要快点好，好了什么都会变成自己想要的。别让我担心了好么。”
“好。”
平复了几秒，见方绥低着头面露自责，声音缓了下来：“我没有要凶你，是被你不爱惜自己的方式吓到了。”
方绥轻轻说：“我知道。”
“你本来就很忙，还要因为我这个较劲的病而导致你更加没有休息时间。除了对不起，我好像只能说谢谢。”
“不。”左林西说，“还可以好好爱惜自己来感谢我。”
方绥抿了抿唇，闷闷的有些哑，“好，我努力去做到。”
-
三月，春暖花开，充满生机勃勃的季节，只会让人越来越努力的活着，对比明年的三月是什么样的。
这个月眼睛彻底好转的方绥已经开始了研究室的工作。因为生病，考研的事延长到了一年后，还是导师给他的特例。为了不辜负帮助他的人，方绥慢慢调整状态，日复一日的把自己照顾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研究室的忙碌辗转一个月来回，四月份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休息，迎来了一个留学子。
男人染的一头亮黄色，把本身就白嫩的跟十几岁少年的模样衬得格外洋气。
方绥打开门还以为是个洋人，同时又不得不多想一个可能性——楼下的住户，可能是来找他讨伐的——因为一个月不在家，让本就老化的水管有了松动，不少水沁透了地板，楼下的房顶应该也没这么幸运。
但瞧着他嘚瑟样不像是来找他讨伐的，更像是找他打架的。
这年头还有使用武力的人？也不怕去警局坐一趟，而且，他刚回来就惹事了？光屋顶漏水也不至于这么大的怨气吧。
“你谁？”
这一问，孙央宣差点把摆好的造型崩掉，他往后退了退，看着房间号，是这个数字，又看了看眼前的人，除了胖了一点，没什么不一样。
“你不认识我？”孙央宣指着自己，疑惑问道，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不认识自己了。
方绥还很确定地点了头。
孙央宣：“……”
他这两年半没回来，世界变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站着挺累的，先让我进去。”
方绥堵住门，“不认识为什么让你进。”
“……”孙央宣跟他磨合了好几分钟，愣是连个门槛都没跨过去，见方绥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没招道：“那你认识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在方绥的界线里，不认识的就不必告诉任何隐私。
孙央宣试探地问：“陈亦安？”
方绥没反应。
“舒以楠？”
还是没反应。
“左林西？”
“你也认识左林西？”方绥反问。
孙央宣气笑了，合着这么多人，他就认识交流很少的左林西呗。
“对，我是他朋友，也……”似乎对这样的方绥产生怀疑，话转了个音，“——是他拜托我来看你的。”
方绥点头，才半信半疑放他进屋。
一进去，孙央宣就往沙发上一躺，仿佛是自己家一样随意。方绥介于他是客人，又是给他倒水，又是洗水果的。
孙央宣边享受着边拿着手机给左林西发信息。
-英国留学子：方绥是失忆了吗，怎么除了你，谁也不认识了
左林西可能不忙，几乎没几秒就回了。
-ZLX：你去找他了？
-英国留学子：刚回国当然要来看看我的朋友啊，但他为什么不认识我了
左林西这次没回这么快了，上方一直在“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几秒，才蹦出一句话。
-ZLX：等我来，什么都不要问方绥。
这一句，让有脑子的孙央宣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直接把左林西说的话抛到脑后，盯着方绥问：“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只记得一些事？”
“哪方面的？”方绥性子比以前淡些，“工作还都记着，人模模糊糊的，应该是想记的能记起来。”
“……”
这话说的，那他就是他不想记起来的人呗。
“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什么原因？”孙央宣不等他回答，脑子里已经上演了狗血剧情，“该不会车子失灵出了车祸吧，或者一不小心被人撞了，伤了脑子？这种普遍能造成你这种情况。”
方绥轻叹：“车祸导致失忆的几率没有这么绝对，有短暂性失忆，长久失忆，还有情景式失忆，概率是根据严重或心理且身体状况来决定的，没有你说的毫无逻辑性。”
“……”孙央宣咧嘴，喃喃道，“失忆怎么不把你的知识忘记，尽忘些重要的人。”
接着，他又问：“那陈亦安你怎么也忘记了，你俩分手了？”
“陈亦安是谁，我跟他在一起过？”
“当然了，我们……”门铃响起，方绥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过去，起身去开了门。
左林西的面孔出现在视线里。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上班吗？”
“听我朋友说来看了你，他不会说话，我来带他回去的。”左林西冲屋里喊了声，然后又对方绥叮嘱了句，“你眼睛刚好就去研究室，会影响恢复的，这段时间多休息休息。”
“好。”
孙央宣走了出来，带着质问的眼神，等门一关，就迫不及待想知道前因后果。
左林西没藏着掖着，一五一十把这两年多的事告知了他。
顿时，孙央宣的脸色黑的吓得，当着路边就破口大骂：“陈亦安他妈的！还是人吗！当初怎么保证的，到头来还是垃圾一个！”
骂着骂着，都后悔跟陈亦安认识，气愤下，问：“所以，方绥现在也不认识陈亦安了？”
左林西点头，“陈亦安是病因严重的主导者，既然能忘记别人，那他只会更加的不认识陈亦安，算是从没认识过一样。”
孙央宣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失忆这件事好到爆。
“没事别去刺激方绥，他需要休息。”
“那他的抑郁症好了吗？”
左林西没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方绥可以自主生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说彻底根治了，可能还没有，只能说症状从严重到轻微了。
后来两人分开，孙央宣说了句：“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聚一下，你叫上方绥，我叫上舒以楠。”
“好。”
孙央宣走后脸色还铁青，气指定没散去。
……
方绥为了不让左林西担心，一直好好的吃药，在家休息了半个月，终于才想起要出门去医院配药，也是这半个月以来第一次出门。
他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不太适应窗外干净的明亮，所以一出门就习惯性带着帽子，稍微挡住一些刺眼的光线，宽松的冲锋衣严实地遮掩了吃药导致的肥胖，这才放心打车去左林西所在的医院。
这段时间，吃的药都是左林西亲自配好后，在下班回家路过时给他的，所以在方绥到来时，觉得他多此一举。
“我晚上下班给你送去，你怎么自己来了？”
“闷家里半个月了，出来透透气。”
左林西笑了笑：“你月底研究室没事吧？”
“没什么事，就一些简单的事情忙一忙。”
“正好我手头上事情不算忙了，一起吃个饭，跟上次那个黄发人，还有一个女生。”
“好。”方绥突然问，“他们是你的朋友。”
“对。”
也是你的朋友。
从住院楼出来，必要经过大厅，这次左林西给他换了药，说是跟之前差不多的。方绥走着走着，好奇地拿出来看了看，然而刚看了用量，身子便被旁边排队挂号的人一撞，直接与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方绥猛地刹车，也控制不住要往后仰的身体，还没往周围借力，前方伸来一只大手，他想也没想，握上，被稳如泰山的人拉稳站好。
面前的人很高，身上还有很浓重的烟味，难闻至极，方绥往后退了退。帽子已经在冲击下从头上脱落，他一抬头就能轻而易举看到这人的长相。
“谢谢。”方绥抬头。
男人低眸，看到他的下一秒就瞳孔微震，方绥也有些愣怔，有种熟悉感，但脑子里实在想不起来这张脸在哪见过，况且此时他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额头上有很严重的红肿，就算这样，神色上的疲态依旧忽视不掉。
方绥在心里很确定地想，他不可能认识打架且精神不振的人。
刚要侧身离开，胳膊一下被拉住了，方绥慢半拍转头，听到嘴角还有血丝的人问：“你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
方绥自从吃药后，身上总是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药味，就跟泡在药里一样，拿出来晾干的淡。
方绥疑惑他为什么会问彼此感觉很熟悉的问题，动了动胳膊，警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放心询问：“我认识你吗？”
男人眉峰一凛，可笑的同时还有些诧异：“你不认识我了？”
因为他看出方绥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这样问，方绥真的以为自己认识他，在脑子里疯狂翻找，愣是没有这张脸，他确定地摇头，“不认识。”
男人疑惑靠近，把方绥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方绥在得到确切的证实后，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左林西？”男人喊道。
左林西没理他，把惊慌失措的方绥安抚好，地上的帽子拿起拍了拍，戴在他头上，帽檐压低，同时把忘记给他的东西放进袋子里。等亲自看着他消失在大门后，才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
男人跟上，嘴里一直在问：“方绥怎么了？”
“你不需要知道。”
“就算我们分手了，我跟他也是朋友啊，朋友应该有义务知道他的情况。”
左林西冷笑了声：“陈亦安，你还知道可以是朋友，那你在做一些事情前，想过你们可以和平分手，然后做朋友吗？”
陈亦安哑口。
“方绥的事，在你们没有关系后就跟你无关了。”左林西进了电梯，冷漠地盯着他，又警告了句，“别觉得自己手高通天，什么都能查到，他的事你永远不会知道。”
左林西可以说留了个心眼，就怕方绥会遇见陈亦安。这个世界没有大到离开了居住在一起的房子就会永远见不到。他在确定方绥生病后，给他做了很多保障，而这个保障，就是防陈亦安的。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学跟医学相关的专业是对的，不仅能更好的照顾母亲，也能帮助朋友。
-
晚风拂过的露天餐厅，一眼望去能俯瞰苏城的样貌。
方绥拿着果汁，趴在沙发上朝外看，一边喝一边心无旁骛。很稀奇，舒以楠他看见第一眼就能叫出她的名字，除了孙央宣。
为此，孙央宣不满极了。
“陈亦安脸上的伤你干的？”左林西靠近孙央宣，转移他的注意力，问了句。
孙央宣还是没变，一下就忘了这事，嘚瑟道，“怎么样，留学生的武力。”
舒以楠笑了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特能嘚瑟，留个学后，感觉高人一等了，是吧。”
“那是，毕竟留学了。”
“那你学了什么？”方绥参与了话题。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嗯……”孙央宣支吾半天，最终尴尬地笑了笑，“赶快吃，菜都凉了。”
几人纷纷笑起。
孙央宣到最后喝的酩酊大醉，方绥蠢蠢欲动的，也想喝口酒，被他们一致拦住，又被左林西以吃药不能喝酒的原因，打消了这个念头。
结帐，回家。
左林西跟舒以楠一左一右拉着孙央宣，方绥跟在后面。走到湖边时，孙央宣直接忍不住吐了，然后转头，清醒着吐槽了句：“你俩会不会拉人，晃的我胃里一阵难受。”
“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舒以楠还踩着十米细根，一点没有气喘吁吁的样子。
“活该。”左林西淡淡地说。
这时，方绥探出头，没头没尾地说：“孙央宣，你这头发什么时候染黑的，感觉你黑的好看。”
孙央宣一愣，酒都醒了。
舒以楠和左林西看着呆滞的孙央宣，纷纷露出了笑容。
“方大学霸，你终于想起我了。”孙央宣激动道，“我明天就染，不，马上就去。”
他张牙舞爪地往前跑去，把后面三人逗的乐呵呵。
笑声伴随着远处飘来的音乐——
“一路有雨也有霜，月落无题江南
如我面对太阳，如你追希望
一诺冒险就得闯，单板翻阅冰川
未来不缺翅膀……”
歌声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淡，但几个成年人的友谊，只会比远处无限延长的街灯更加辽阔且遥远。
他们要并肩向前，去看属于自己的未来。
要说世界有两个太阳，一个则是每日高高悬挂给人带来希望，而另一个，可能只有自己拥有
——没有期限且弥足珍贵的友谊。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