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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忽遭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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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沈之年恨恨地将手伸进后衣领里,不知什么时候,背上长了一片湿疹,痒得厉害。
晚饭之前,李进义叫走了在后厨帮工的夏奇石,不一会儿,夏奇石回来,脸上还带着笑。
有人调笑道:“老夏,这么开心,船长给你升官了?”
夏奇石捋着他那不多的毛发,洋洋自得道:“你管老子,管好自己得了。”
沈之年和马晓军、刘文夺同桌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船上的事情。
刘文夺人缘最好,这船上的事,或大或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马晓军扒拉两口饭,好奇地问刘文夺:“刘哥,你为什么转业啊,留在部队里不好吗?”
刘文夺笑笑,夹了一口菜:“没考上士官,到了时间就得转业。”
“哦......那你以前在哪里当兵啊?”
“东南边境,国界线上。”
“哇,好厉害。”马晓军由衷感叹着,“那你们是不是执行任务挺危险的?”
“现在国家富强了,也没你想的那么凶险。”刘文夺笑吟吟地看了一眼马晓军,他话语一转,“不过,我还真经历过那么一件。”
马晓军放下筷子,羡慕又迫切地询问:“啥呀?刘哥,讲来听听。”
刘文夺喝了口汤,笑眯眯地问道:“知道七八年前江城的那场爆炸案吗?就是7·11特大爆炸案。”
沈之年拿筷子的手一滞,垂下了眼帘,这件事他记忆犹新,因为当年被炸毁的,就是他父亲沈晗的金融帝国——华商大厦。
他不动声色地拨弄着饭菜,听着刘文夺滔滔不绝的讲述:“......当时那主犯就跑到了国界线上,上头说他好像是要流亡国外,我们那一个连的人,就在那边境上的深山里找了几天几夜......”
马晓军听得出神,默默咽下口唾沫:“那最后找到了吗?”
刘文夺拿筷子往他脑门上抽了一下,失笑道:“你猜,这事为什么是悬案?”
马晓军跟着傻乐。
沈之年被勾起了些许回忆,其实比起没找到凶手,让他更为不解的是,一向精明的父亲,居然真的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过了会,李进义来餐厅巡视,见船长进来,大家连聊天声都小了些,生怕会惹到他。
李进义在餐厅里背着手扫视了一圈,眉头紧紧皱着,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不如他意似的。
他人高马大地站在餐厅中央,眼睛紧紧盯着其中一桶的油泼青菜上面。
“崔大勇,过来!”
“哎,船长。”崔大勇撩起厨师袍的下襟擦了擦湿淋淋的手,半躬着腰,满是讨好地笑:“您叫我有什么事?”
李进义沉着脸,舀起一勺菜:“你就是这么做饭的?你看看这油,放这么多又喝不掉,不是浪费了?”
“不管账就不知道柴米贵?这船上有多少油让你嚯嚯的?”
崔大勇也涨红了半张脸,他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训得跟孙子似的,面子上的确是挂不住:“兄弟们要干活,油水不够……”
“你妈的,活干的不成,废话还多。”李进义突然亮开嗓子,提高声音骂了一句,“能干干,不能干滚。”
餐厅里一下就静了,头顶的电灯短路似地闪了两下。
崔大勇明显被骂懵了,张着嘴傻傻地看着李进义,别说他了,其他人也都傻了,抬着脑袋往这边看。
李进义剧烈地喘着气,黧黑的脸因为过度愤怒而涨得紫红,就好像亲眼见到了什么极具刺激的事情。
沈之年明显感觉身边的马晓军身体惊恐地抖了一下。
众人神色微妙,却没有一个人开口给崔大勇说话,都怕引火烧身。
李进义看着被吓到的众人,心情突然间舒爽了不少,他干咳一声清清嗓,伸手招了招:“小夏。”
一个瘦小的身影窜了过来,他长得短须鼠目,一脸奸滑,此时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站在了李进义面前。
大家看清楚是谁之后,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夏奇石这人蔫坏奸诈,又很会看人下菜碟,船上人都不大乐意和他来往。
“以后就让小夏干吧,你,以后去甲板上干活。”
李进义说完,背着手就走,他的步伐轻快了不少,像是大仇得报一样。
事情到这,大家已经看出些门道了。
船上的厨师是个美差,用不着大费力气干活就能拿个不错的工资,这块肥肉被公司安排给崔大勇时,李进义就不乐意,但奈何夏奇石本事不够,只能安排着打下手。
现在时机成熟了,该换人了。
崔大勇还没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咬着牙关,眼中隐约有些泪花。
夏奇石很是得意,在餐厅中央清清嗓:“以后我就给大家掌厨了,兄弟们有什么爱吃的都给我说说。”
他说着这话,还斜着眼睛看崔大勇,挑衅之色溢于言表。
一阵静默后,一声调笑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老夏,那可得天天有肉啊。”
“哈哈哈……”
气氛又重新快活起来,除了愣站在那里的崔大勇。
夏奇石故意从他身边走过,拿肩膀狠狠撞了下他,接着笑着加入一个小团体:“聊什么呢?”
大家都知道老崔的情况,他年事已大,和这些小年轻比着捕鱼绝对是没什么优势的,最后能拿到手的工资也可以预料到的少。
刘文夺率先站起来,在众人漠视中走向老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没事老崔,以后捕鱼你就跟我搭个伴。”
有几个心善的也围上去,一言一语地安慰着。
沈之年放在桌上的拳头松了又紧,他强行压着心头的怒气,踌躇再三,还是抑制了自己的冲动。
只是这一口气淤积在了胸口,死活咽不下去。
崔大勇木愣愣地站在原地,呐呐半响,忽然低下了头,关节变形的粗糙大手极快地抹了下眼睛。
他勉强笑着:“嗨,没事,换工作也挺好,整天围着锅碗瓢盆,说实话我也烦了。”
刘文夺无言,嘴唇抖了抖,终究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一遍一遍拍着崔大勇的肩膀,徒劳的安慰到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声长叹。
沈之年不忍再看这老实人被欺负的惨样,别过头却发现马晓军也气得够呛,白皙的皮肤硬生生憋得通红。
“陈哥,这也太欺负人了。”
马晓军脸颊鼓鼓,单薄的肩膀因为过于气愤而轻微地抖了起来:“我爸也这个年龄,他要是在外面被这样......”
到后面他都说不下去了,垂下头去,声音哽咽起来。
沈之年安抚地摸摸马晓军的头发:“没事,也不是所有老板都这样的。”
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说实在的,在二十七年的人生中,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沈之年放在马晓军头发上的指节也无措地蜷曲起来。
在这一群或喜或悲的人中,有一个人始终格格不入。
那就是坐在人群之后的段凌志。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唇角忽地漾起一个诡异又微小的弧度。
沈之年敏锐捕捉到了段凌志的神色变化,他直视过去,搞不清对方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是幸灾乐祸还是别有深意。
段凌志盯着他,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像是挑衅,又或是嘲讽。
沈之年瞬间冷了神色。
“陈哥?陈哥……”
马晓军唤了几声没得到答复,便不明所以地顺着沈之年的视线看去:“陈哥,怎么......”
这一看,恰好和段凌志冰冷的目光撞上,他吓得一个激灵:“段凌志?”
沈之年闻声立刻转头,他疑惑地问道:“你认识他?”
“嗯......不怎么熟。”马晓军拉过自己盘子,顺手拨拉了几下菜,“他好像不怎么理人,挺冷挺吓人的。”
刘文夺安慰完崔大勇回来继续吃饭,他听到马晓军的话,赞同地点点头:“他可不像是一般人,以我当了这么多年兵的经历来看,确实挺吓人。”
沈之年想听听刘文夺的想法,于是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刘文夺显得有些为难,他这人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但看见沈之年很迫切的模样,还是回答道:“这人身上,有一种亡命徒的味道。”
“亡命徒?”
“对。”
刘文夺很笃定:“就是那种啥都不在乎,没啥人味的人。”
沈之年捧着饭碗,咂摸片刻,忽然觉得刘文夺这个形容非常贴切。
确实是那种感觉。
越靠近渔场,鱼群越庞大,马上要经过一片鱼群聚集地,李进义决定在原地停上几天,先下手捕几天鱼,顺便等等补给船。
补给是一个月一次,眼见马上到月底,掐算时间,一周后船就能到。
沈之年今晚心情不佳,不单是他要查的事进展不顺利,更因为今天亲眼目睹了崔大勇被羞辱的事情。
他站在窗前,下方海面黑漆漆地一片,哗啦哗啦的浪腾声永不停息。
一股憋屈的感觉油然而生。
甲板上的强光灯还开着,一个人正慢吞吞地在甲板上踱步。
沈之年认得出来,那是崔大勇。
对方用胳膊搭着栏杆,对着窗口留下一个落寞又无助的背影,过了很久才离去。
沈之年叹口气,他回到桌前,翻开本子,继续写下今天的事情:
“12月19日,天气阴,崔大勇的工作被顶替了......”
日常记录结束,他咬着笔杆想了想,落寞地合上笔记本,抑郁地躺进被窝里,翻来覆去好长时间都没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