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她的十年长夏》桃鱼鸢

13、回响

　　装修的噪音在午后达到顶峰。电钻声、锤击声、工人用方言吆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原本静谧的小院变成了喧嚣的工地。宋屿站在自己家二楼的书房里，这个书房开了两面窗，很是通透，她现在的家就在民宿的傍边，可以透过蒙尘的玻璃窗看见庭院。那棵山茶花树在初春的风里轻轻摇晃，嫩绿的叶芽已经冒出枝头。
　　十年。
　　这个数字在舌尖滚过时，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重量。十年可以让一座城市面目全非，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也可以让一份从未说出口的感情，在心底长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宋屿瞥了一眼，是装修群里的消息，关于水管的选材。她回复了几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更远的地方——洱海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像谁洒下了一把揉碎的星辰。
　　“宋屿姐，瓷砖样板送来了，你下去看看？”
　　晓月敲门探进半个身子。晓月是大理本地人，做事麻利又贴心，在宋屿初来乍到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帮了她很多。两人的关系比起上下级更像是朋友。
　　宋屿应了一声，将手边刚拿出来的那叠泛黄的信纸又仔细收进抽屉最深处。抽屉合上的瞬间，她想起高中毕业那年夏天，池莺在机场安检口回头挥手的模样。那天池莺穿了条白色的连衣裙，头发长长了，变直了，在空调风里轻轻飘动。
　　“宋屿，要常联系啊！”她喊。
　　宋屿点头，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挤出一句：
　　“一路平安！”
　　后来她们确实联系过，在刚上大学那会儿。□□消息每天闪烁，分享各自新生活的细碎片段。池莺说中传的银杏叶黄了很好看，宋屿说哈尔滨的雪下得能埋住小腿。再后来，联系就像被拉扯到极致的皮筋，一点点松开，直到彻底断裂。
　　不是谁刻意疏远，只是生活像两条岔开的河流，各自奔涌向前。
　　宋屿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院子里堆满了建材。装修师傅老李递过来几块瓷砖样板：
　　“宋老板看看，这种仿古青砖质感最好，就是价格要个贵三成差不多。”
　　她接过，指尖拂过砖面粗糙的纹理。池莺会喜欢这种质感吗？她忽然想起高中时池莺的书桌，总摆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会转的水晶球、手绘的陶瓷杯、印着英文诗的书签。那时候的池莺，喜欢的似乎是光滑、闪亮、一丝不苟的美。
　　十年后的池莺呢？她还喜欢那些吗？
　　“就这个吧。”宋屿将样板递回去，“质感比光面好。”
　　老李咧嘴笑了：“宋老板是有眼光的嘞！这种砖铺出来，太阳一照，那颜色才叫一个好看。”
　　阳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正好落在宋屿摊开的手掌上。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生命线很长，感情线却在中段分叉，像极了某种预言。
　　“宋屿姐，”晓月又跑过来，手里拿着订单本，
　　“刚才有位客人打电话预订五一期间的房间，要能看到苍山和洱海的。”
　　“好，记下来。”宋屿接过本子，在上面登记，
　　“留的是‘听风阁’？”
　　“嗯，客人说想要安静点的。”
　　登记完，宋屿把本子递回去。晓月却没走，犹豫着开口：“宋屿姐，你这民宿……是为等什么人建的，对吧？”
　　宋屿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姑娘。晓月的眼睛很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白和好奇。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设计的每个细节都太用心了，不像单纯做生意的。”晓月指了指正在施工的水道：
　　“还有这棵山茶花树，工人都说长得位置不好，建议移走，你非要留着，还专门为它设计水道环绕……这不像商业决策。”
　　宋屿沉默了几秒，然后淡淡地笑了笑：
　　“算是吧。为一个承诺，也为自己。”
　　“是喜欢的人吗？”
　　这次宋屿没回答，只是转身走向正在砌筑的水道。蹲下身时，她想起高三那个春天，池莺指着地理图册上的大理照片说：
　　“以后我要住在这种地方，有花有树有阳光，每天什么也不做，就晒太阳看书。”
　　“那你得先赚够钱。”陈湘远在旁边泼冷水。
　　“切，我肯定能赚到！”
　　池莺扬起下巴，然后又凑近宋屿：
　　“屿屿，到时候你来陪我住，我给你留个最好的房间。”
　　宋屿当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心跳却如雷。
　　她不知道池莺还记不记得这句玩笑话，但她记得。记得每一个字，记得说这话时池莺眼睛里闪动的光，记得那天窗外的银杏树叶正抽出嫩芽，记得自己掌心因为紧张而渗出的薄汗。
　　十年了，她真的建起了这样一个地方。有花有树有阳光，面朝苍山洱海。只是当初说这话的人，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宋老板，这儿的水道拐弯，您看弧度够不够？”工人的问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宋屿回过神，仔细看了看：“再缓一点，水流动的时候会更自然。”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