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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迟则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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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羡!”
人未到,声先至。
温陶氏带着一脸惊慌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面色沉凝的温庭礼。
她一见温以羡手臂上的绷带,脸色瞬间煞白,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温庭礼也紧锁眉头,忙问道:“以羡呐,快跟爹爹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以羡连忙安慰道:“哎呀,爹爹,娘亲,你们就放心吧,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她轻描淡写地叙述了事情经过。
温庭礼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那些人是冲着叶都督来的?旧部服饰?”
温以羡心头一惊,她斟酌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温庭礼面色一沉,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以羡,叶都督身份特殊,如今局势复杂,你与她...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温以羡急忙摇头:“爹爹!叶都督为国为民,今日之事不过是意外!”
“我并非这个意思……”
温庭礼叹息道:“只是官场险恶,我担心你被卷入其中。”
温以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立刻摇头:“我不怕的。”
“此事非同小可!”
温庭礼神色一凛,叹了口气,转身吩咐道:“立刻备车去将军府!”
温陶氏闻言大惊:“庭礼,你这是……”
“国之安危,迟则生变。”
温庭礼打断她,眼中闪烁着为官者的责任与担当。
“若真如以羡所言,这背后恐怕牵扯甚广。叶都督乃朝廷重臣,若有人敢对她不利,便是藐视朝廷!”
他说罢,又回头看了温以羡一眼,语气放缓:“以羡,你安心养伤,此事为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温庭礼步出府门,落叶飘飞,冷风拂面。
他掀帘上车,长身一坐,沉声道:“去将军府。”
车轮碾过青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脸色紧绷,闭目养神。
马车外,阳光透过桂树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远处巍峨的城楼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
……
“大人,将军府到了。”
车停稳后,温庭礼掀帘下车,抬头便看见那座威严的府邸。
大门紧闭,朱漆门钉在灯下泛着冷光。
门丁见是他,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匆匆入内通报。
不多时,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温暖的光从门内倾泻而出。
温庭礼深吸一口气,抬步跨过门槛。
他穿过影壁,便见叶槿已立于廊下相迎,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倦色。
“温尚书。”叶槿抱拳,声音低沉。
“叶都督。”温庭礼拱手还礼。
两人并肩步入正厅,分宾主落座。
丫鬟奉上热茶后便悄然退下,偌大的厅堂更显寂静。
叶槿望着杯中起伏的茶叶,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想必温大人已然知晓。”
温庭礼点头,面色凝重:“风雨骤起,叶都督遭此横祸,我心难安。”
叶槿苦笑一声,将手中茶杯轻轻一放,从袖中取出来那块碎布。
“是旧部的人,但暂时还没查出来。”
温庭礼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叶都督,在下今日来,便是为查清此事。以羡那边,已安顿妥当。”
叶槿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有劳大人。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恐有不测。”
温庭礼目光坚定:“叶都督为国为民,我温庭礼,绝不会坐视不理!”
窗外秋风正紧。
叶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击,目光深沉:“温大人,我怀疑,军中有人叛变,与漠北勾结。”
“陆时闻虽已被拿下,但在朝中可能还有同党,漠北使臣是在前几日才知晓赫连洵来了大靖,两地相距甚远,又怎会在三日后便能抵达京城?”
温庭礼手指轻敲案面,若有所思:“都督是说,从赫连洵入境那一刻起,就有人在暗中为他铺路。”
叶槿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赫连洵从离开漠北时便被跟踪监视,赫连卓偷偷跟着他来了大靖,与陆时闻勾结在了一起。”
“赫连卓放任陆时闻派人刺杀赫连洵,想引起两国战事,但他们没想到赫连洵不仅没死,还被温小姐救下。”
“陆时闻逼宫时抓了温小姐想以此威胁,我猜这应是赫连卓的主意。”
“可赫连卓又怎会对大靖的人和事了如指掌?所以更令我担忧的是,与赫连卓勾结的不止有陆时闻!”
温庭礼目光一沉:“叶都督放心,此事在下定会彻查。不过……”
他话锋一转:“叶都督对以羡,是不是过于慷慨了?”
厅内气氛骤变,叶槿手中的茶盏微顿。
“尚书大人何出此言?”
温庭礼直视她:“以羡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怎敢劳烦都督几次三番豁出性命相救?这份心意,未免太过郑重。”
叶槿放下茶盏,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温大人,温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若不是她救了赫连洵,大靖与漠北早就起冲突了,叶某理应保护她。”
温庭礼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凝视着叶槿,语气中带着几分审慎:“救命之恩,我温家自会铭记。只是,以羡性子单纯,如今局势复杂,我不希望她再卷入其中。”
叶槿沉默片刻,郑重点头:“大人放心,今日起,叶某会与温小姐保持距离。”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若有人想借此机会对温小姐不利,叶某绝不会坐视不管。”
温庭礼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份承诺。
他将话题拉回正轨:“明日早朝,在下会故意在朝堂上提及赫连洵的安置问题,以及漠北使臣来访的些许安排。”
他朝叶槿拱手,道:“妻女还在家中等候,在下就不打扰叶都督了。”
叶槿郑重回礼:“一切,就仰仗温大人了。”
……
温庭礼走后,大厅里残留的茶香还未散尽,叶槿已起身。
面上不见半分迟疑,只眸底凝着一层冷霜。
“备车,去天牢。”
话音落时,大厅外候着的侍卫应声而去。
廊下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叶槿刚迈出大厅门槛,身后便无声息地飘来一道黑影。
雾弦足尖点地时未带半分声响,手中墨色披风已顺势展开,精准覆在她肩头。
他动作轻捷却稳,驱散了枯叶卷来的凉意。
全程未发一语,只在叶槿转头的刹那,他已躬身退后,隐入廊柱阴影里,仿佛方才那抹身影只是秋风掠过的错觉。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侧门便传来马蹄踏地与车轴转动的轻响。
玄色身影利落进入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沉声道:“走,越快越好。”
话音刚落,车外便传来车夫扬鞭的脆响,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骤然急促,车厢随之微微晃动。
叶槿的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剑鞘,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灯笼的光晕被拉成模糊的长线,秋风吹得旗幡猎猎作响。
天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陆时闻被铁链锁在石壁上,那身囚服早已沾满污渍,发髻散乱,脸上几道血痕蜿蜒而下,再没了往日皇子的半分矜贵。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眼,浑浊的视线落在叶槿身上,忽然扯出个冷笑,声音嘶哑,道:“叶大人……倒是稀客。”
叶槿没理会他的嘲讽,在狱卒搬来的木凳上坐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鞘。
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将她的侧脸衬得愈发沉冷。
“赫连卓许了你什么好处?”
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你甘愿引狼入室,拿大靖的江山做交易。”
陆时闻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梗着脖子道:“叶槿 !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构陷罢了,父皇不会信你的!”
“陛下信不信,不重要。”
叶槿从袖中抽出那块碎布,扔到陆时闻脚边,碎布在潮湿的地面上轻轻颤动。
“重要的是,这块碎布,足以让你在大靖的卷宗里,永远钉在‘叛国’的耻辱柱上。”
陆时闻的目光触及到那块碎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你……”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铁链在石壁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这是伪造的!是你陷害我!”
“伪造?”
叶槿挑眉,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碎布。
“这是旧部的样式,是我在永安寺从刺客身上裁来的,我难道会自己派杀手刺杀自己?我难道会在自己的营地中培养叛徒?”
提到旧部,陆时闻的眼神忽然变得怨毒,像淬了毒的蛇。
“叶槿 ! 若不是你手握兵权碍我前路,我怎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呵——”
“陆时闻,朝堂中还有谁叛变了?”
叶槿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像冰锥般刺向他。
陆时闻被叶槿这凛冽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脸上露出近乎疯狂的笑意。
“还有谁?哈哈哈,叶槿,这朝堂之上,多少人盼着你死,盼着大靖乱!你护着这腐朽的江山,护着那多疑的帝王,可曾想过,你拼死守护的,不过是一群狼心狗肺之徒!”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叶槿!我要看着你,看着你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一步步走向毁灭!”
叶槿的脸色愈发冰冷,她上前一步,逼近陆时闻,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
“陆时闻,你以为不说,就能保得住他们吗?你以为你的顽抗,能改变什么?我会一个个查出来,那些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一个都跑不了。”
“查?”
陆时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说叶大人,你也太天真了。等你查出来的时候,恐怕这皇城,早就换了主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以为赫连卓为什么敢和我做交易?哈哈哈哈,因为大靖王朝过不了多久就要亡了!”
叶槿瞳孔骤缩,一股寒意袭透全身。
难道赫连卓真的在宫中安插了人手?
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那不仅是对大靖边防的威胁,更是对皇权根基的动摇……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依旧冷硬如铁:“到底是谁?”
陆时闻看着她紧绷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看待叶槿如看待猎物般。
他缓缓摇头,带着病态的笑。
“叶大人,你猜呀……是那些平日里对你和颜悦色的文官,还是你曾出生入死的袍泽?或者……是那位高高在上,对你寄予厚望的帝王膝下的各皇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叶槿。
她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深陷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震动。
宫闱之内,帝王身侧,若真有赫连卓的人,那后果不堪设想!
“陆时闻!”
叶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很快被她强行压下:“你最好想清楚,你现在说出来,或许还能……”
“还能什么?”
陆时闻打断她,笑声里满是绝望与疯狂。
“还能有活路吗?叶槿,我落到这步田地,早就没想过活着出去了。我就是要拖更多人下水,就是要让你不得安宁!”
他剧烈地喘息着,铁链勒得他脖颈泛红,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要让你知道,你所坚持的正义,与权力相比,是多么可笑!你护着的天下,早就从根子里烂透了!”
叶槿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曾经温润如玉的皇子,变成如今这副癫狂怨毒的模样。
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惋惜,更有对这深宫权谋的深深寒意。
“好好待着吧。”
叶槿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转身,快步离开了天牢。
阴冷的牢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疯狂与怨怼。
墨色的天幕像块巨大的黑丝绒,几颗疏星惨淡地挂着,连月光都吝啬,只给宫墙投下模糊不清的轮廓。
晚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气,灌进她的衣领,让她打了个寒噤。
天牢里的血腥味和霉味,还顽固地萦绕在鼻尖。
她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刚才与陆时闻的对峙,像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宫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寂静里回荡,单调得像敲在心上的鼓点。
远远的,能看到宫殿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叮当声,那微弱的声响,却让她莫名想起陆时闻最后疯狂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