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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午时破煞 ...

  •   澄心苑东厢的夜晚,韩明雅几乎未曾合眼。

      她躺在坚硬的梨花木榻上,脑中反复回响着萧灵昀的话语,以及周顺临死前的癫狂。

      原主那水润天木的命格,这王府内外交攻的风水杀局,萧灵昀被禁锢的双腿。

      这一切都像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巨网,而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是网中注定的一环。

      想要破局,想要活下去,萧灵昀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也是最危险的盟友。明日的治疗,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天光微熹时,便有沉默的侍女送来洗漱用具和一套素净的常服,替换下她那身早已污损不堪的嫁衣。

      早膳丰盛,她却食不知味。

      将近午时,侍卫前来引她前往主屋。

      再次踏入主屋,只见所有窗扇都被完全敞开,炽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试图驱散屋内的阴霾。

      然而,韩明雅能感觉到那盘踞不散的紊乱气场,在强烈的阳罡之光冲击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受惊的毒蛇,更加躁动不安地潜伏在角落阴影里。

      萧灵昀依旧坐在那张软榻上,只是位置被稍稍挪动,正处于一扇窗投下的光柱边缘。

      他依旧穿着厚重的白色狐裘,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光线里。

      他面前的红木矮几上,整齐摆放着韩明雅昨日所列之物:颜色深褐的陈年艾绒;一截木质坚实的向阳桃木枝;一只白玉小瓶,想必装着寅时荷叶露;还有一只质地温润、光滑如镜的青玉瓮。

      “你要的东西。”萧灵昀抬了抬眼皮,语气平静,仿佛即将进行的并非关乎他能否重新站起的治疗,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尝试。

      “谢王爷。”韩明雅深吸一口气,走到矮几前。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闭目凝神,再次仔细感知萧灵昀双腿上那团凝实阴寒的煞气,以及周遭阳光与屋内紊乱气场的交互。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神变得专注而清澈。

      “王爷,请放松心神。过程中或有些许不适,请务必忍耐。”她叮嘱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萧灵昀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韩明雅不再多言。她先拿起那截桃木枝,以指为尺量出特定长度,然后用早已备好的小银刀,极其专注地开始削刻。

      她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木屑纷飞间九根长短、粗细完全一致的桃木签很快在她手中成型,每一根的两端都被削得略尖。

      接着,她打开玉瓶,将清澈的荷叶露倒入玉瓮之中,水面恰好达到瓮身的三分之二。

      然后,她取出一部分艾绒,在掌心细细揉搓,将其搓成七个小拇指大小的艾炷,放在一旁备用。

      准备工作就绪,时辰也恰好接近午时三刻。

      天地间的阳气在这一刻达到鼎盛,窗外蝉鸣聒噪,阳光普照。

      韩明雅拿起第一根桃木签,走到萧灵昀身前,蹲下身子。

      她能感觉到在她靠近的瞬间,他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那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得罪了,王爷。”她低语一声,看准他双腿膝盖上方三寸之处。那是她感知中,寒煞之气的一个重要节点。

      指尖运起一股巧劲,又快又准地将桃木签刺入了他腿部的袍服之下,深度恰到好处,并未真正伤及皮肉,但桃木签上的纯阳辟邪之气,已精准地刺入了那团阴寒煞气之中。

      “唔”,萧灵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灼热中带着刺痛的感觉,从木签刺入之处猛地扩散开来,与他体内那冰封骨髓的阴寒之气剧烈冲突。

      韩明雅动作不停,依循着感知将剩下的八根桃木签,依次刺入他双腿不同的穴位与关节周围,形成了一个看似杂乱,实则暗合玄妙规律的锁煞阵势。

      每一签落下,萧灵昀的身体便是一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抿着唇,硬是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

      九签落定,韩明雅能看到那原本如同黑色锁链般缠绕在他腿上的寒煞之气,被这九根桃木签散发的阳罡之气暂时封锁、分割,开始剧烈地翻腾、挣扎。

      她不敢怠慢,立刻拿起一个艾炷,在烛火上点燃,艾绒特有的温和暖香瞬间弥漫开来。她将燃烧的艾炷悬在玉瓮口上方,让那带着纯阳之力的艾烟,缓缓注入瓮中的荷叶露水里。

      奇妙的是,那艾烟接触到露水,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如同被什么力量束缚,在玉瓮之内盘旋、凝聚,与露水渐渐交融,使得原本清澈的露水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白色,散发出温暖祥和的气息。

      “王爷,请将双足放入瓮中。”韩明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稳定。

      萧灵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依言缓缓褪去鞋袜,将苍白得近乎毫无血色的双足,浸入了玉瓮那泛着奇异光泽的液体之中。

      就在他双足浸入的刹那,韩明雅急掐午火诀,喝道:“乾金生水,坎水通明——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陡然响起。

      那玉瓮竟微微震动起来,瓮中金白色的液体仿佛活了过来。

      丝丝缕缕温暖却强大的气流,顺着他的足部经络,逆流而上,如同无数细小的暖流,悍然冲向那被桃木签封锁的寒煞之气。

      “呃啊!”

      这一次,萧灵昀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低吼。

      他只觉得双腿之内,如同有无数冰针与火线在疯狂交战、撕扯,极寒与极热两种极端的力量以他的经脉为战场,进行着殊死搏斗。

      那种仿佛要将肢体生生撕裂的痛苦,远超他这些年所承受的任何病痛。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衫,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韩明雅紧张地注视着他腿上的变化。

      在她眼中,那黑色的寒煞在纯阳之气的冲击和锁煞阵的禁锢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坚冰,开始剧烈地消融、蒸发,化作一丝丝黑色的雾气,试图从他腿部的毛孔逸散出来,却被周遭炽盛的阳光和桃木签的气场死死挡住,无法逃离,最终在阳光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彻底湮灭。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缕黑气在萧灵昀的脚踝处消散,玉瓮中的金白色光泽也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恢复成普通的清水。那九根桃木签,颜色由原本的淡黄变得灰暗,甚至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萧灵昀腿内那冰火交战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轻松感,以及一种久违的、微弱的温热感,开始在冰冷多年的下肢缓缓流淌。

      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萧灵昀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韩明雅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也已被冷汗浸湿。

      她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九根几乎耗尽灵气的桃木签一一拔出。

      “王爷,”她声音带着疲惫,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您可以试着动一动。”

      萧灵昀靠在软榻上,闭着眼,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积压在他胸中多年。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驱动那双早已被宣判无用多年的腿。

      起初,只是脚趾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是脚踝。

      接着,在韩明雅以及侍立在门口、面露震惊的侍卫注视下,他撑着软榻的扶手,竟然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双腿移动,垂落到了榻边。

      那双脚实实在在地接触到了冰凉的地板。

      他尝试着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双脚之上。

      虽然依旧虚弱,双腿因为长时间不行走而无力颤抖,但那种切实的、来自地面的支撑感,是真真切切的。

      萧灵昀猛地抬起头,看向韩明雅,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重新燃起的生机与锐利。

      他紧紧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你竟然做到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复杂万分的情绪。

      韩明雅勉强笑了笑,正想说什么,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那只盛放艾露的玉瓮。

      只见瓮底那清澈的水中,不知何时竟沉淀出了几缕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暗红色絮状物,正在水中微微蜷缩、扭动,透着一股不祥。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寒煞似乎并非单纯的自然形成或被引导而来。其根源,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阴毒诡异得多。

      韩明雅勉强笑了笑。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澄心苑主屋内短暂而微妙的平静。

      “王爷!王爷!” 一名穿着低级官服、显然是王府属臣的中年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门口,也顾不得行礼,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出、出大事了!贡院那边……”

      萧灵昀原本因双腿恢复些许知觉而亮起的眸光骤然一凝,恢复了惯有的冰封般的冷静。

      他靠在榻上,声音虽仍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慌什么!慢慢说,贡院如何?”

      那属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回王爷,今日科举第二场场内突发异状,数十名学子如同中了邪一般,突然癫狂起来,撕扯考卷,胡言乱语,甚至相互殴斗,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什么?!”饶是萧灵昀心性沉稳,闻言也不禁瞳孔微缩。

      科举乃国家之基石,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乱子,简直是动摇国本。

      “御医呢?京兆尹何在?”

      “御医已经赶去,初步查验,说非毒非病,查不出缘由。京兆尹的人控制不住场面,已经惊动了圣上!陛下口谕,命王爷您即刻前往贡院,协同彻查此事。”属臣伏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非毒非病?萧灵璋的目光瞬间锐利,他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一旁、同样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面露惊容的韩明雅。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属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急忙补充道:“有神志稍清后的学子说,在发狂之前,似乎隐约听到了地底传来的黄泉倒涌之声。”

      黄泉倒涌之声?

      贡院重地,建筑坚实,何来地底流水?更何况是能让人听见的流水声?

      萧灵昀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非寻常的考场骚乱。他立刻联想到了周顺,联想到了这王府内外诡异的风水杀局。

      他的目光与韩明雅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韩明雅眼中同样充满了震惊与了然,她几乎可以肯定贡院之事,与周顺背后的阴谋,与这缠绕王府的邪阵,绝对脱不了干系。

      萧灵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双腿传来的陌生而真实的虚弱感。

      他深深看了韩明雅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种在巨大危机面前不得不做出的决断。

      “备轿!”他沉声对门口的侍卫下令。

      随即,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韩明雅身上,语气是一种不容反驳的命令,却也隐含着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近乎托付的意味:

      “王妃,随本王一同前往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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