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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要的不是真相,是血偿 ...


  •   我藏身城南那座破庙时,雪正下得紧。

      檐角残破,风裹着雪片往里钻,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香案早已腐朽,供果化作泥浆,唯有墙角一盏油灯未灭,豆大火苗摇曳着,映出我手中两张泛黄的纸——战报残页与骨铭拓片,在昏光下拼成一条血淋淋的命脉。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墨痕刻进脑子里,再流进血脉里,烧得我浑身发抖。

      原来如此。

      十年前,先帝尚为太子,与谢太傅联手夺权。

      朝中三大兵符,正副两印分掌军令调度。

      父亲奉命镇守北疆,携正印出征,理应万无一失。

      可就在他离京前夜,龙渊驿丞突然上报“兵符交接有误”,连夜重验——那一夜,真正的正印被调包,换成了伪造副印的拓本,而真符,则被悄悄送往宫中。

      兵部签押簿上,赫然留着三十七位边将亲笔署名、按印的手迹。

      每一枚印章都不同,每一道签名都带着风沙磨砺过的刚硬笔锋。

      可唯独那一夜的交接记录,笔迹软塌,印泥模糊,像是仓促补录。

      而真正握着正印的人,是厉萧乳母的兄长——那位忠厚老实、从不涉政的龙渊驿丞。

      三年前,朝廷公告他“暴病身亡”。

      可赵十三找到了他。

      那个老人蜷缩在云州最北端的雪窟里,靠啃树皮、饮雪水活了二十年,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染血的虎头铜符,和一本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原始签押簿。

      “他们杀了我全家,”赵十三哑着嗓子说,“只因我曾替苏将军牵过马。”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不是复仇,不是翻案,是审判。

      我要让这满城朱门听见,让那些高坐庙堂之人亲眼看着,他们粉饰三十年的太平江山,底下压着多少冤魂枯骨。

      第二日清晨,我梳起堕马髻,换上素色襦裙,以“沈知意”之名,向太常卿递上奏折。

      《请为无名忠魂设招魂祭疏》。

      地点:皇城外万民台。

      理由:祭奠历年战死未归之将士。

      附录:《苏氏冤案考据十证》,详列兵调动向、驿道记录、密信时间线、印信比对、阵亡将士口述残稿……条条指向同一个结论——苏家未叛,兵符被盗,诏令系伪,全军覆没非战之罪。

      最后一行,我亲手写下悬赏令:“凡提供龙渊驿永昌九年兵符交接实情者,赏银百两,护其周全。”

      消息放出那一刻,整个京城炸了锅。

      茶楼酒肆议论纷纷,坊间小报一夜售空。

      有人冷笑说我疯魔,也有人低声念着“苏将军的名字”。

      谢太傅反应极快。

      当日下午,东市西坊便布满暗探,张贴告示缉拿“妖言惑众之徒”。

      谢明远亲自带人搜查民宅,连几家说书场都被查封。

      但他们忘了。

      百姓记得谁曾替他们挡过敌骑。

      第三日黎明,天还未亮,万民台下已跪满了人。

      不是文人士子,不是达官显贵。

      是一群老兵。

      有的断臂,有的瘸腿,有的瞎了一只眼,身上披着褪色的旧甲,胸前还挂着早已作废的军牌。

      他们默默而来,无声而跪,手中捧着残破的盾牌、断裂的刀柄、烧焦的战旗。

      有人认出了我,低声道:“是苏家小姐……她回来了。”

      齐刷刷地,数百人叩首于地,声音不大,却如惊雷滚过长街:

      “苏将军清白!”

      “苏家七十三口,不该葬于风雪!”

      我站在台上,素缟加身,发间无簪,只插一支枯枝。

      手中捧着父亲战甲的碎片,边缘锈蚀,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另一只手攥着母亲血书的残卷,字迹斑驳,却仍能辨出最后那句:“吾儿若存,勿忘真相。”

      风很大,吹得帷幔猎猎作响。

      我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海,望着宫墙上那些悄然摘下头盔的禁军,望着远处飞檐之上盘旋的寒鸦。

      然后,我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一字一句,钉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非沈知意。”

      “我是苏晚夜。”

      “苏家七十三口,死于构陷,葬于风雪。今日我不求封诰,不求昭雪,只问一句——”

      我顿了顿,举起手中兵符与签押簿,迎向朝阳初露的第一缕光。

      “你们敢不敢,让死人开口说话?”

      东华门鼓响三声时,我几乎以为是幻听。

      一声,破晓惊鸦;两声,地动微尘;三声——万籁俱寂。

      然后,人群如潮水般裂开。

      玄色大氅拂过雪地,无人敢拦。

      厉萧来了。

      他不是乘辇,不是仪仗开道,而是孤身一人,踏着残雪而来。

      黑袍猎猎,像一团从地狱尽头走来的火。

      百官噤若寒蝉,连谢明远都退了半步。

      我以为他会制我于当场,以“妖女惑众”之名将我拖入天牢,可他没有。

      他登台,目光落在我脸上,那一瞬,仿佛有千言万语烧在眼底,最终却只化作一道决绝的冷光。

      下一刻,剑出鞘。

      铮——!

      寒光乍现,他竟亲手斩断腰间那条金线缠穗的太子绶带。

      布帛撕裂之声清脆刺耳,像是某种誓言被生生割裂。

      绶带落地,如坠重石。

      “今日,”他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座万民台的风雪,“我不是储君。”

      他顿了顿,转身面向群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是证人。”

      全场死寂。

      连风都停了。

      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雷,震得耳膜生疼。

      而更让我颤抖的是他说出口的话——

      “先帝曾以我之名下令收械北军兵甲,致苏将军孤军陷阵,全军覆没。此诏非出于本意,乃有人篡改御批、伪造印信。此罪不可蔽,此冤不可掩。”

      这话一出,宛如惊雷劈开云层。

      谢太傅猛地站起,脸色铁青:“逆子!你竟为一个罪臣之后毁我社稷纲常?!”

      厉萧冷笑,眸中寒芒暴涨:“纲常若建在七十三具枯骨之上,不如焚尽重立。”

      话音未落,谢太傅袖中一道幽光窜出——信号弹!

      刹那间,四面巷道杀声骤起。

      黑衣死士如鬼魅涌出,刀刃直指我咽喉。

      我来不及后退,已被逼至台边,脚下就是三丈高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闷响,东侧阁楼窗格轰然撞开。

      李昭仪披发赤足跃出半身,扬手洒出一把灰白药粉,随风弥漫。

      “醒神散!”她嘶喊,“快醒过来!你们都被‘梦缠丝’控制了!”

      那些原本眼神空洞的死士忽然浑身一颤,有人丢下刀跪地干呕,有人抱头痛哭,更有老兵猛然抬头,望向我,老泪纵横:“小姐……你还活着?!”

      赵十三怒吼一声,拄拐冲前,身后数十老兵手持断刃残盾,迎战死士。

      陈统领亦率禁军调转矛头,血溅长街。

      混乱中,谢太傅转身欲逃。

      可一道乌黑拐杖破空而来,狠狠钉入他脚背,穿透靴底,牢牢钉在青石板上。

      “啊——!”他惨叫倒地。

      我循声望去——云婆婆站在屋脊之上,白发飞扬,眼中燃着焚尽一切的恨火:“夫人待你不薄……你却害她焚书自尽!”

      风卷起我的衣袂,母亲遗留的短匕在我掌心发烫。

      我一步步走向那个瘫坐在血泊中的老贼。

      他曾一手遮天,操纵朝局三十年,连帝王都要低头称臣。

      而现在,他抬头看我,满脸惊恐:

      “你不能杀我……你是女子……律法不容……”

      我俯身,声音极轻,轻得像一场梦呓:

      “所以,我才等了这么久。”

      刀光一闪。

      不为取命。

      只为割耳。

      一如当年父兄阵前被辱之刑。

      血溅三尺,染红残雪。

      我缓缓起身,举起那只血淋淋的耳朵,迎向苍天:

      “这才,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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