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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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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两个战场
“地狱周”的第三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训练场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带着土腥味的冰冷。
“全体都有!目标前方高地!最后一个到达的,今天晚上没有饭吃!现在,出发!”
雷豹的咆哮声,像一把沾了水的皮鞭,狠狠地抽在每一个早已精疲力竭的学员身上。
没人敢有丝毫的犹豫。
一群穿着迷彩服,浑身沾满了泥水的年轻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朝着远处那座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又陡峭的高地,发起了冲锋。
阎奕奕感觉自己的肺,像一个被戳了无数个洞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痛。
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抬起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模糊了她的视线。
在她身边,是同样狼狈的郁哲彦。
这个曾经连跑个步都要叫苦连天的年轻人,此刻,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紧紧跟在她的身边。他的嘴唇已经因为缺氧而微微发白,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不服输”的火焰。
“奕……奕奕……你……你还行吗?”他断断续续地问,声音被雨声和风声吹得支离破碎。
“行!”阎奕奕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她怎么能不行?
她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晏朔离开时,那孤独而又决绝的背影。
他现在,正在一个比这里,凶险百倍,也残酷百倍的战场上,孤军奋战。
她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她要变强。
她必须变强。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真正地,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躲在他的身后。
这股强大的,几乎偏执的信念,像一团火,在她的胸膛里熊熊燃烧,支撑着她那具早已到达极限的身体,继续向前,向前!
终于,在冲上高地的那一刻,阎奕奕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朝着满是泥水的地面倒了下去。
“奕奕!”
郁哲彦发出一声惊呼,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当成了肉垫,将她牢牢地接在了怀里。
***
与此同时,距离市郊几十公里外的“星光乐园”顶层。
晏朔的战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巨大的,奢华得近乎病态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夜色和霓虹包裹的城市。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冰冷的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却翻涌着足以将一切都冻结的,凛冽的寒意。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派去查账的,从国外高薪聘请来的专业会计师团队,向他递交了最终的报告。
报告的结论,只有一句话。
“账目清晰,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一个年流水超过数亿,涉及赌博、色情、地下拳赛等无数灰色产业的犯罪集团,它的财务账目,竟然比一家上市五百强的公司,还要干净。
这本身,就是最荒谬,也最嚣张的挑衅。
福伯。
晏朔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脸上总是挂着弥勒佛般笑容的中年胖子。
那个跟了晏鸿志超过二十年,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从他上任的第一天起,这位“监军”,就用一种最温和,也最有效的方式,给他布下了一张无形的,密不透风的网。
他想查账?
可以。所有的账本,都大大方方地摆在他面前。
但他派去的人,无论是去财务室,还是去各个场子,都会遇到各种各样“合理”的阻碍。
“哎呀,晏少,真不巧,管库房钥匙的张会计今天老娘住院了,请假了。”
“晏少,您要的这份资料在电脑里,但是电脑昨天晚上让雷给劈了,硬盘都烧了,正送去修呢。”
“晏少,这几天的流水单子?哦,昨天晚上打扫卫生的阿姨不小心,当成垃圾给收走了。您放心,我们已经狠狠地批评过她了!”
所有的理由,都那么的合情合理。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那么真诚而又无辜的表情。
他们就像一团棉花,无论你用多大的力气打过去,都会被轻飘飘地化解掉,然后,再用一种更软,更黏的方式,将你缠住,让你动弹不得。
这就是福伯的手段。
也是这群老江湖,给晏朔上的,第一堂课。
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小子,这里的水,深得很。你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毛头小子,想在这里翻起什么浪花?还嫩了点。
晏朔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这些人,都是在刀口上舔血几十年的老油条。和他们玩财务,玩法律,就像是跟一群鳄鱼,在沼泽里比游泳。
注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能再用常规的手段了。
既然这张用谎言和利益编织起来的网,从外面无法撕破。
那他就,从里面,把它烧穿。
晏朔的目光,从脚下那片璀璨的灯火上移开,落在了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上。
那是一份“星光乐园”所有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详细的个人档案。
KTV经理,王大龙,外号“龙哥”,跟了晏鸿志十五年,脾气暴躁,好色,贪财,但对手下的兄弟,却很讲义气。
赌场荷官总管,李美娟,外号“李姐”,晏鸿志早期的情人之一,后来失宠,被安排到这里。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在女人堆里,极有威望。
地下拳赛负责人,阿鬼,沉默寡言,出手狠辣,据说手上沾过人命。是晏鸿志最忠心的一条狗。
……
晏朔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飞快地,从这些名字和资料上掠过。
他看的,不是这些人的履历和功劳。
他看的,是他们的弱点,是他们的欲望,是他们内心深处,那些见不得光的,可以被利用的,裂缝。
强攻无效,那就智取。
正面打不破,那就侧面渗透。
既然无法成为规则的制定者,那就先成为,规则的破坏者。
晏朔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弧度。
他拿起笔,在那份名单的最后,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
大雨过后的第二天,是久违的晴天。
猛虎特训基地的训练,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也更残酷的阶段。
实弹射击。
靶场上,二十几个学员排成一排,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既兴奋又紧张的表情。
他们手里拿着的,是货真价实的□□。
沉甸甸的,冰冷的,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雷豹背着手,在队伍面前来回踱步,他那张刀疤脸,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也是你们未来,保护自己,制服敌人的,最有效的武器!”
“但是,它不是玩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每个人,只有五发子弹。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谁的成绩最好,今天晚上,食堂加一个鸡腿!谁要是敢脱靶,今天晚上,就去给我把整个基地的厕所,都刷一遍!”
这个奖惩,简单,粗暴,却也最有效。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射击训练,正式开始。
“砰!砰!砰!”
沉闷的枪声,伴随着呛人的火药味,在靶场上空回荡。
然而,结果却惨不忍睹。
这些第一次摸到真枪的年轻人,要么因为紧张而手臂发抖,要么因为后坐力而抓不稳枪。
大部分人的子弹,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郁哲彦更是离谱。他五发子弹,只有一发,勉强蹭到了靶子的边缘。
“郁哲彦!你是想用这枪去打天上的鸟吗!”雷豹的咆哮声,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响了起来。
郁哲彦苦着一张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轮到阎奕奕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射击位前。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着举枪瞄准。
她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晏朔曾经教过她的那些话。
“射击,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力气有多大,而是你的心,有多静。”
“忘记周围的一切,忘记你的目标,也忘记你自己。你的世界里,只剩下三样东西。你的眼睛,准星,和靶心。”
“让它们,连成一条直线。”
“然后,均匀地,控制你的呼吸。在呼与吸之间,那个最平稳的瞬间,扣动扳机。”
阎奕奕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雷豹的咆哮,同伴的议论,都消失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那条短短的,二十五米长的靶道。
她举起枪,动作沉稳,没有丝毫的颤抖。
她的手臂,肩膀,身体,构成了一个最稳定的三角形。
晏朔给她打下的,那堪称变态的核心力量基础,在这一刻,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
准星,缺口,靶心。
三点一线。
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又平稳。
呼……
吸……
就是现在!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报靶器上,亮起了一个刺眼的数字。
“十环!”
负责报靶的教官,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整个靶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见了鬼一样,聚焦在了那个身材娇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身上。
雷豹那双总是像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睛里,也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快步走到阎奕奕的身后,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
阎奕奕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
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砰!”
“十环!”
“砰!”
“九环!”
“砰!”
“十环!”
“砰!”
“十环!”
五发子弹,四十八环!
这个成绩,即使是放在警校的尖子生里,也足以称得上是优秀。
而她,只是一个第一次摸枪的,高中还没毕业的,小丫头!
天才!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雷豹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发现了绝世珍宝般的,炙热的光芒。
而站在队伍末尾的郁哲彦,则彻底傻眼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静而又强大的外甥女,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曾几何时,她还是那个遇到危险,会下意识地躲在自己身后的,胆小的小丫头。
可现在,她却已经成长到了,一个让他需要仰望的高度。
而他自己呢?
还在原地踏步,还在抱怨,还在偷懒。
一股强烈的,无法言说的羞愧和刺痛,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阎奕奕放下枪,那张沾着些许灰尘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骄傲和得意,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突然明白了。
真正的强大,不是来自于蛮力,而是来自于内心。
来自于那种,为了某个目标,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可以战胜一切软弱的,钢铁般的意志。
他,也要拥有那样的意志。
郁哲彦缓缓地,挺直了自己一直有些佝偻的背。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迷茫和浮躁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真正坚定的,想要蜕变的光。
***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沾满了墨汁的幕布,将“星光乐园”笼罩了起来。
财务部,副经理办公室。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在烦躁地抽着烟。
他叫陈默,是财务部的副经理。
他在这家公司,干了快十年了。
从一个最底层的记账员,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业务能力强,做事认真,比那个只知道拍福伯马屁,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正经理,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可就因为他不懂得钻营,不会说漂亮话,所以,他这个副经理,一当就是五年。
他所有的功劳,都被那个草包经理抢了去。所有的黑锅,却都要他来背。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辞职。
但一想到家里生病的老婆,和正在上学的孩子,他就只能把所有的怨气和不甘,都咽回肚子里。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谁?”陈默不耐烦地问。
“是我。”
一个清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他认得这个声音。
是那个新来的,煞神一般的大少爷,晏朔。
他这几天,可是在整个“星光乐园”,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他不敢怠慢,连忙掐灭手里的烟,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晏朔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站在门口。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
“晏……晏少。”陈默有些结巴地打招呼。
晏朔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陈默那张堆满了各种报表和文件的办公桌上。
“还在加班?”晏朔淡淡地问。
“啊……是,是。最近账目比较多,我……我再核对一下。”陈默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他不知道这位大少爷,三更半夜地,来找自己干什么。
“我看了你做的账。”晏朔突然开口。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做得很好。”晏朔说,“比你们那个正经理,做得好一百倍。”
陈默愣住了。
他没想到,晏朔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可惜,”晏朔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做得再好,也没用。功劳,是别人的。黑锅,是你的。”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陈默心里最痛的地方。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晏少……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他强装镇定地说。
“不,你明白。”晏朔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想,把那个草包,从经理的位置上,踹下去。”
陈默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心思,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个年轻得可怕的男人面前,无所遁形。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给你一个机会。”晏朔没有再逼他,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福伯和他那个外甥,利用公司的采购渠道,倒卖建材,私吞回扣的证据。虽然不多,但足够,让他进去,喝一壶了。”
陈-默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福伯的外甥,就是他们财务部的那个草包经理!
他做梦都想把他弄下去,可他一直苦于没有证据。
现在,证据就摆在他的面前。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陈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不是在帮你。”晏朔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我是在帮我自己。”
“我需要一条,听话的狗。”
“一条,能够帮我,咬开福伯那张关系网的,疯狗。”
他说的话,那么的直白,那么的羞辱。
但陈默,却从那羞辱里,听到了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他看着桌上那张薄薄的纸条,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都散发着危险和疯狂气息的年轻人。
他的心里,天人交战。
他知道,一旦他拿起了这张纸条,就等于,把自己彻底绑在了晏朔这条船上。
这是一场豪赌。
赢了,他就能拿回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良久,他终于,缓缓地,伸出了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拿起了那张,足以改变他命运的纸条。
“晏少,”他抬起头,看着晏朔,那双总是充满了隐忍和压抑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一种疯狂而又炙热的光,“从今天起,我陈默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晏朔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他布下的第一颗棋子,已经落下了。
这个庞大而又腐朽的黑暗王国,它的第一道裂缝,已经被他亲手,撬开了。
窗外,月色如水,却冰冷刺骨。
两个同样被逼入绝境,同样充满了不甘和野心的男人,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达成了一个,足以将整个“星光乐园”都搅得天翻地覆的,魔鬼的契约。
而他们谁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对面那栋大楼的某个窗户后面,一架高倍望远镜,已经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望远镜的后面,是一双充满了阴鸷和玩味的,属于晏晨的眼睛。
“哥,你终于……开始行动了啊。”
他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看好戏般的笑容。
“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