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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 暗室微光(19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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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静澜
凌瑶睡下后,凌承业轻轻带上门,在廊下驻足片刻。夜色深沉,他转身走向书房,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格外清晰,如同他此刻冷静的思绪。
忠叔和凌健已在书房等候。凌承业走到书案后坐下,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开口:“说。"
忠叔躬身:"老爷是在烟摊前中的枪。杀手伪装成工人,从集装箱区靠近,距离不到五步。"
"阿瑶为什么在场?"
"小姐突然胃痛提前离校,顺路去码头取落下的琴谱。"忠叔声音低沉,"老爷看见她的车,正要迎上去......"
凌承业的指节微微泛白:"继续说。"
"杀手很专业,用的是包布的手枪,一枪致命。得手后立即从货柜区撤离。"忠叔停顿片刻,"小姐......冲过去抱住了老爷。老爷当时就不行了,小姐下令说回家,对外只说老爷受伤了。小姐带老爷去祠堂设灵,要我十分钟后请各堂口大佬。"
……
凌承业的指尖在扶手上轻点,听着忠叔继续汇报灵堂上的事——各方态度、警方施压、堂口逼宫,而凌瑶如何独自应对。
凌承业的目光终于转向凌健,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如刀,只一眼,让凌健浑身颤抖地低下头。
他便再也没有看凌健,这份刻意的忽略,比任何斥责都更冰冷。
一滴汗珠从凌健额角滑落,砸在地板上。他不敢去擦,他明白,阿业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的慌乱,他的无能,他在侄女最需要保护时的缺席。这无声的谴责比一顿家法更让他无地自容。
“知道了。”凌承业淡淡应道,起身走到窗前。庭院里白幡在夜风中飘摇,映在他平静的眼底。
书房里只剩下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他想起刚才凌瑶在梦中惊惶啜泣的模样,很难想象她面对这些时的镇定。
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小女孩,似乎在一夜之间,于风雨中显露出了他不曾预料的坚韧。
他知道若非凌瑶在绝境中为他强撑起了这个场面,守住了名分和大义,他此刻归来,面对的将是一个无可挽回的烂摊子。是她,为他保住了能够落子的棋盘。
他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永远需要他庇护的小女孩,已经成了他身后一道意想不到的、坚固的屏障。
接下来的两日,凌承业展现出与斯文外表不符的雷霆手段。他拜访了几位元老,态度谦和,话却说得明白:“阿瑶年纪小,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各位叔伯多包涵。”这话看似道歉,实则提醒众人凌家还有他在。
同时,他让魏肯将一些无关紧要的账目透露给警方。时机选得巧妙——既在警方耐心将尽时给了台阶,又让阿彪等人来不及反应。
灵堂那晚的事早已传开,加上凌承业冷静的处事方式,蠢蠢欲动的人都暂时安静下来。凌家的局面,在葬礼前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3-2 家法
待忠叔与凌健离去,书房内只剩下凌承业与如影子般侍立的魏肯。
凌承业回到书案后,沉声问道:“阿义那边,怎么回事?”
魏肯微微躬身,语气平板地汇报:“澳门和义胜扣的人。义少为捞我们一个被扣的叠码仔,踩过界,动了手。对方留了情面,但要三百万赎金。”
凌承业摘下眼镜,低头擦拭着镜片,语气听不出喜怒:“人怎么样?”
“皮外伤,不碍事,已经接回港岛了。”
“让他去祠堂跪着。”
凌家祠堂,烛火森然。二伯凌强的遗像在香火后沉默地凝视。凌承义直挺挺跪在冰冷砖地上,目光触及那影像的瞬间,肩背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死死垂下了头。
凌承业走到他身侧,并未看他,只对魏肯偏了下头。
棍子带着风声抽在他带伤的腿弯,凌承义痛得浑身一紧,闷哼卡在喉咙里。
“知道为什么打你?”
凌承义咬牙:“不该在澳门动手……”
“不对。”凌承业打断,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坠地,“凌家的男人,可以不成器,但不能连家里人都护不住。”
凌承义眼前闪过灵堂的风声,阿强……一股灭顶的后怕窜上来,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凌承业背过身,捻着香灰。
“父亲五七之前,你就在这里跪着。”
3-3 暮语
这日傍晚,凌承业照例去看凌瑶。夕阳透过窗棂,她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未散的惊惶。
“哥哥,”她轻声问,“明天就要送爸爸走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相互绞紧的手指上。
“嗯。”他在床边坐下。
“我害怕……”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凌承业沉默片刻,声音低沉:“明天跟着我。”
暮色渐浓,做法事的诵经声隐约传来。凌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哥哥,等葬礼结束,你还会回Y国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想起这些天她独自承受的一切。
“不回去了。”他说,“这里需要人打理。”
这个答案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她心头最深的焦虑。她立刻抬起头看向他,那双刚刚还盛满惊惶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微弱的光。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你会一直住在家里吗?”
“会。”
简短的回应让她眼底泛起安心的神色。
这时魏肯在门外轻声提醒:“凌生,明天葬礼的事……”
凌承业起身,最后看了眼凌瑶:“早点休息。”
走出房间时,他听见她轻声说:“哥哥,明天……你要小心。”
凌承业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走向书房。夜色渐深,他站在窗前,知道明天的葬礼才是真正的考验。白幡在夜风中翻飞,如同暗流涌动的江湖。
他想起她方才一连串的问题,从恐惧葬礼到确认他的去向。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儿时肆无忌惮的依赖截然不同。他将其理解为妹妹历经变故后的成长,一种令人欣慰又掺杂着些许失落的成长。
他要守护的,不仅是凌家的基业,更是那个在灵堂上独自撑起凌家尊严、此刻正需要他遮蔽所有风雨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