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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谈恋爱吗?要命的那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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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的办公室常年浸在青灰色的冷光里,像极了泡发多日的死鱼肚皮,透着股挥之不去的阴寒。每个人都面如死灰,只有白若安活力四射,满是清澈的激情,像是一群章鱼哥里混进的一块海绵宝宝。他几乎是飘着来到尹途的工位前。尹途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单犯愁,蒋总刚甩过来的活儿,让她给每个名单的死因编上 “合理理由”。
“途姐……”白若安小心翼翼地开口。
“有屁快放!”尹途盯着屏幕,指尖狠狠戳着键盘,仿佛那是蒋总的大凸眼珠子。
“那个……沈寻伊教授,就是上次实验室那个老帅哥,他想……认识你。”
敲击桌面的声音停了,白若安赶紧闭上眼,准备迎头接住尹途飞过来的文件夹,等了半晌也没有动静。他偷偷掀开一条眼缝,尹途嘴角勾起个古怪的弧度,笑容有点瘆人,不像开心,倒像猎人撞见有趣猎物时的兴味盎然,还裹着点恶劣的玩味,看得人心里发毛。
“哦?姐的魅力果然无人能敌,连阳间的老学究都抵挡不住!”她骄傲地扬起眉毛,轻柔地揉着眼角,小黑书上说,这样能减少鱼尾纹。
“途姐,你不会是……答应了吧?” 白若安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答应?你不觉得,逗人类玩,很有趣么?”
“有趣?”白若安不敢苟同,他只觉得跟人类打交道如履薄冰,身心俱疲,哪来的 “有趣” 可言。
约会地点定在一家格调高雅的中餐厅,沈寻伊提前两周预约才抢到位子。包厢小巧精致,深深浅浅的绿色构成主要色调,墙上挂着抽象派的画作,栽着精心修剪的细竹,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光影,西式的外放和中式的内敛搅在一起,倒也不违和。为了这场约会,沈寻伊没少下功夫:不是泡在抖音的“人类高质量男性”区域学习穿搭,就是沉浸在“三句话让男人为我花了十万块”专题,了解女人的心思。
尹途几乎是踩着点出现的,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肤色愈发冷白,长发高束,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她拉开沈寻伊对面的椅子坐下,随手推开对方提前斟好的茶,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沈寻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兴味,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玩意儿。
“沈教授,”她开门见山,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气场全开,“费这么大劲儿托人打听我、订这种费钱的地方,想追我就直说,别绕圈子!”
沈寻伊显然没料到开场如此单刀直入。记忆深处的那个她,永远是含蓄内敛的,说话轻声细语,连生气都只是微微蹙眉,哪会这般锋芒毕露,还直白问男人是不是想追她。他耳根瞬间烧红,一路蔓延到脖颈,手里的骨瓷茶杯仿佛有千斤重,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白皙的手背上,留下几点刺目的红痕。他像被烫到般仓促放下杯子,“咔哒” 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刺耳。
“尹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 他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磕绊,几乎不敢直视她,那双明媚清透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他的一切的企图, “只是……上次在实验室,我和我的学生多有冒犯,一直想找个机会,正式向您道个歉。” 他眼神飘忽,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
“道歉?”尹途轻笑一声,向后靠回椅背,抱起手臂,“隔着阴阳,道哪门子歉?没必要!”
她真的变了。沈寻伊又望向她,心里像被一把不太锋利的刀来回割着,密密麻麻地疼。
“尹小姐,冒昧问一句,你还记得自己前世的事情吗?”他终于直视她,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不记得,人间的破事,有什么值得铭记的?” 尹途说得干脆,语气里满是不屑。
“人间也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和感情。”沈寻伊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睑,声音温柔却坚定,“如果愿意深入了解,或许会爱上人间的烟火气。”
“哦?” 尹途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我见过的人间惨剧,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沈教授这话,未免太没见过世面。”
沈寻伊没接话,自顾自地问:“鬼差…… 能重新投胎做人吗?”
尹途眉毛一挑,语气随意,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疏离和凉薄:“能啊,打个申请的事儿!怎么,沈教授是想劝我重新做人?可我啊,最讨厌人间了!忙忙碌碌为碎银几两,爱恨情仇缠缠绵绵,最后非要争个是非对错,人人戴着面具装模作样,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着实没意思!”
“阴间,就不是这样了吗?”沈寻伊反问,地府什么样,他也是切实见过的。
尹途假装没听见,目光掠过沈寻伊的脸庞:“就算我哪天脑子一热,真想重新做人。等我青春靓丽的时候,你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你还指望我喜欢上你?”
沈寻伊的脸色白了几分,紧紧捏住手中的茶杯,指节泛白。但他再次抬起头时,目光里没有退缩,反而沉淀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如果你决定重新做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这个念头的疯狂与虔诚,“我会……再去死一次,等你,和你一起投胎。”
竹叶的沙沙声似乎都停止了。玩味和讥诮僵在脸上,尹途怔怔地看着沈寻伊,那双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火焰,既带着毁灭的决绝,又似乎藏着对死亡的渴求。震惊、荒谬,还有一丝被拨乱的心虚,疯狂地扰乱她,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她眼底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心底更厚的冰层覆盖。她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彻底失去了理智。
“疯子!”她吐出这两个字,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黑色衣角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快步离去,留下满室寂静。
沈寻伊独自坐在原地,缓缓伸出手,摩挲着尹途刚才握过的茶杯,试图追寻一点她残留的温热。冰凉的茶水隔着光滑的陶瓷,在他的指尖留下麻木的刺痛。好一会儿,他才转动僵硬的脖颈,望着紧闭的包间门,跳动的下眼睑被一片辣辣的热流包围,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是自嘲也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