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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他开口之后,我闭了嘴 ...


  •   雷鸣般的掌声和山呼海啸的欢呼,像要把整个夜空掀翻。
      我站在他身侧,感觉脚下的舞台在微微震动,不是因为音响,而是因为成千上万颗心脏的共鸣。
      沈默握着麦克风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那不是恐惧,是积压了十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他没有看我,目光穿过沸腾的人潮,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在和十年前那个被夺走声音的自己对话。
      “今天,我想试一次,用真话,换一个笑。”
      他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炸弹,炸出了最汹涌的回应。
      观众们疯了,他们站起来,用尽全力地鼓掌、呐喊,仿佛要把这十年欠他的掌声,一次性还清。
      而我,大脑里那个平时能把一句话掰成八个梗吐槽的处理器,彻底死机了。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盯着他。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舞台,从今晚起,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战场,我用来复仇的刑场。
      它有了更沉重、也更温暖的使命。
      演出结束,后台乱成一锅粥。
      老K像一头兴奋的公牛,撞开门冲进来,一把抱住我,差点把我勒断气。
      “成了!江渔!我们他妈的成了!”他语无伦次,眼圈通红。
      工作人员们都在欢呼,开香槟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我被这股巨大的喜悦包裹着,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抽离。
      我礼貌地挣脱老K的拥抱,没有回酒店,而是独自一人,绕回了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广场。
      凌晨的北京,寒风刺骨。
      巨大的舞台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观众席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些被遗落的手机灯牌还在缝隙里闪着微弱的光,像一场盛大焰火后未曾熄灭的星火。
      我沿着座位间的通道慢慢走着,空气里还残留着几万人的热气。
      我在第三排的座位下,发现了一张被踩得有些脏的纸条。
      我蹲下身,借着手机微光,捡了起来。
      那上面是用圆珠笔写的,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颤抖:“我也曾不敢说。”
      短短六个字,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我忽然明白了。
      那些通过“匿名麦”雪片般飞来的投稿,它们从来都不是什么“素材”,不是我用来打磨段子、收割笑声的弹药。
      它们是无数个在黑暗中挣扎的“我”,小心翼翼伸出的手,他们在等,等一个能把他们拉出泥潭的声音。
      而我,却一直把他们的痛苦,当成了我的武器。
      我鼻子一酸,蹲在原地,打开手机的录音笔。
      这是我的习惯,随时记录灵感。
      但这一次,我没有录下任何一个尖刻的段子,也没有构思任何一个巧妙的包袱。
      我只是对着漆黑的广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替我们开了头。”
      这声音,我没打算发给任何人。
      但它却像一颗种子,成了我下一个新专场,那第一句台词的草稿。
      回程的高铁上,我收到了老K的消息,语气里的兴奋几乎要从屏幕里溢出来:“数据炸了!‘沉默时刻’全网播放量昨晚就破了两千万!微博热搜前十我们占了四条!‘沈默是谁’、‘用真话换一个笑’、‘万人星海’全爆了!”
      紧接着,他发来一份文件,标题是红色的——《“真话”全国巡回计划·升级版》。
      我点开,他把原定的巡演方案做了个大手术。
      最核心的改动,就是将这次北京站的“沉默时刻”升级,变成一个固定的环节,叫“匿名投稿+现场回应”。
      更激进的是,他提议,每一站都邀请当地的普通人登台,给他们五分钟,讲自己的故事。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普通人”那两个字上。
      我看了很久,然后打字回复:“不叫普通人。叫‘讲述者’。”
      老K秒回了一个笑脸,附带一句话:“你变了,江渔。”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知道我是变了。
      从前我只想用麦克风让所有欺负过我的人难堪,让他们在众人的哄笑中颜面扫地。
      而现在,我想让更多不敢开口的人,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麦克风。
      回到俱乐部,空气都不一样了。
      排练室里,大家不再像以前那样,绞尽脑汁地打磨如何更精准地冒犯、更巧妙地攻击。
      一个平时专讲低俗笑话的男演员,第一次在台上讲了自己中年被裁员后,每天假装去上班,在公园坐一整天的经历。
      另一个擅长模仿的女演员,吐槽了父母花样催婚背后,她自己对亲密关系的极度恐慌。
      没有一个段子是完美的,甚至有些讲述都称不上好笑,但没有人打断,也没有人流露出不耐烦。
      轮到我试讲新段子时,我站上那个小小的舞台,看着台下那些熟悉的脸,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以前,我觉得笑声是一把刀,锋利无比,割向别人,也割伤自己。但现在我发现,笑声……也可以是一张创可贴,贴在那些没人看得见的伤口上。”
      我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舞台上,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的软弱。
      一秒的寂静后,台下爆发出比任何一次炸场都更热烈、更持久的掌声。
      那天深夜,我一个人留在俱乐部整理资料。
      我想起了赵姐给我的那把钥匙,打开了沈默办公室里那个积满灰尘的保险柜。
      在最底层,我找到了那盒没录完的磁带。
      标签上是他年轻时龙飞凤舞的字迹:“给下一个敢说真话的人。”
      我把磁带放进老式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传来一个比现在清亮、却同样执拗的声音,是二十几岁的沈默。
      前面是一些零碎的段子灵感,我快进到最后,听到了他录下的最后一段话。
      “……如果有一天,我不敢说了,或者不能说了,请帮我把这段放出去,告诉所有人,喜剧不死。”
      我关掉录音机,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了。
      我把磁带小心翼翼地复制了一份,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然后,我从桌上撕下一张便签,写了一行字,压在了他那本尘封了十年的创作笔记本下面。
      “以前你拉我上岸,现在轮到我帮你说了。”
      第二天清晨,我调出办公室的监控录像。
      画面里,沈默走进办公室,看见了那张纸条。
      他拿起,站了足足十分钟,一动不动。
      然后,他缓缓拉开椅子坐下,翻开了那本笔记本,拧开了笔帽。
      就在我准备关掉监控的时候,我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俱乐部专门为巡演开设的“讲述者”报名邮箱,绑定了新消息提醒。
      一封来自成都的邮件弹了出来,标题是:“我能讲讲,我那被家暴了二十年,终于离婚的妈妈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又一封邮件挤了进来。
      “我想讲讲,我作为一个程序员,写出爆款应用却被公司踢出局的故事。”
      “我想讲讲……”
      “我能说说……”
      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新邮件的提示音从一声一声,变成连绵不绝的交响。
      邮箱后台的未读数量,不再是个位数地增加,而是十个、二十个、五十个地向上翻滚,像一个彻底失控的计数器。
      我看着那个疯狂飙升的红色数字,忽然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风暴,已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汇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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