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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第二卷:迷雾深潜

      第十三章神经回响

      黑暗并不纯粹。铁架床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褥子渗入脊骨,左臂缝合处的疼痛是持续的、有节律的钝响,与太阳穴深处那顽固的胀痛交织成一首折磨人的二重奏。但更难以忍受的,是寂静。

      并非没有声音。远处夜车驶过湿滑路面的摩擦声,不知哪户人家水管漏水的滴答声,隔壁隐约的鼾声,甚至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微弱嗡鸣……这些声音在过度敏锐的听觉下,被放大、剥离、清晰无比。然而,在这片被放大到几乎刺耳的“寂静”中,宋世语却感到一种更深的、来自内部的空虚与割裂。

      陈沧医生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了一层他试图维持的伪装。

      “这不仅仅是一个标记。它是一个系统。”

      “你体内的标记物,要么剂量很大,要么……已经被激活过很多次,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高敏状态。”

      “你需要对抗的不仅仅是外部的信号,还有已经被标记物影响的、你自己的生理本能。”

      系统。多次激活。被影响的生理本能。

      宋世语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头顶被灰尘蛛网模糊了轮廓的天花板。他不再试图入睡,而是开始尝试做一件陈沧离开前提及,但尚未正式开始的训练——内观。

      他需要感知“信标”,不是通过剧烈的头痛或信息素暴走,而是在它蛰伏时,捕捉其存在的痕迹,熟悉其运作的“频率”。

      这很难。因为“信标”似乎已经与他自身的生理信号紧密缠绕,如同藤蔓寄生大树,难以剥离。他首先尝试摒弃外界杂音,将注意力集中在自身。心跳,呼吸,血液流动,肌肉的细微张力,肠胃的蠕动……这些是熟悉的,属于“宋世语”的节律。

      然后,他试图去感知那些“不和谐”的部分。

      起初是一片模糊。但当他把注意力高度集中于后颈腺体区域,并尝试回忆“鸦羽”晶体靠近时的那种尖锐刺痛,以及昨晚在仓储中心外那灭顶般的眩晕和狂暴感时,一丝极其微弱的、非痛非痒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最后一圈涟漪,悄然浮现。

      那不是位置固定的感觉,更像是一种弥漫在腺体周围神经网络、甚至深入脊髓某些节段的、低沉的“嗡鸣”。非常微弱,不刻意搜寻几乎会被忽略。但一旦捕捉到,就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它像背景辐射,持续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生物性的存在感。

      这就是“信标”的基础状态?未被激活时的“待机”信号?

      宋世语没有试图去“对抗”或“驱逐”这种感觉。陈沧说过,对抗只会加剧消耗,甚至可能意外激活它。他需要的是“观察”和“标记”。他将意识像探针一样,轻轻搭在那丝“嗡鸣”上,不带情绪,只是记录:它的强度是否有微弱起伏?是否与自己的呼吸、心跳有任何同步?当他尝试轻微收缩或放松颈部肌肉时,它是否有变化?

      观察是枯燥而耗神的。没过多久,他就感到精神疲惫,注意力开始涣散。那丝“嗡鸣”也似乎变得更加飘忽,难以锁定。

      他停下来,重新将意识拉回呼吸。几次深长的呼吸后,他开始尝试另一种感知——对信息素的“内察”。

      作为Alpha,他对自身信息素的感知通常是整体性的、情绪或状态驱动的。愤怒时炽烈,平静时温和,警戒时锐利。但现在,他需要像一个精密的仪器,去分析信息素分泌的“成分”和“质地”。

      这比感知“嗡鸣”更加抽象和困难。他只能从最粗糙的层面开始:此刻,在相对平静(至少表面)的状态下,他的信息素底色是什么?依旧是属于他的、干燥的雪松与冷铁混合的气息吗?还是……已经混入了别的、难以察觉的东西?

      他集中精神,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释放出一缕极其微量的信息素,并非为了威慑或沟通,纯粹是为了“品尝”和“分析”。气息掠过鼻端,依旧是熟悉的冷冽木质调,但在这底色之下,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几乎无法与背景区分的金属甜腥。这气味非常陌生,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他记忆中的自然信息素。它微弱得像是幻觉,一闪而逝。

      是“信标”代谢的副产物?还是标记物本身对腺体分泌产生了微妙的扭曲?

      宋世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再次尝试,更加专注。这一次,那丝金属甜腥感没有再出现,但原本清晰的雪松冷铁气息,似乎也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不像以往那样通透干脆。

      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的改变?

      他无法确定。内观如同在迷雾中跋涉,每一步都充满不确定,看到的可能是真相,也可能是错觉。

      疲惫感更重了,伤口也开始更鲜明地疼痛。他停止了内观的尝试,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外界。隔壁的鼾声停了,远处传来垃圾车沉重的轰鸣,天快亮了。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浅眠。他服下了陈沧给的退烧药(药效似乎起了作用,身上的燥热感退去了一些),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尽管精神依然紧绷。

      在半睡半醒的混沌中,一些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

      是宋揽。不是昨晚对峙时那个冷静到残酷的宋揽,而是更早的,他们刚刚搬进公寓的时候。

      那天他们在收拾书房。宋揽从一堆厚重的专业书籍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几个小巧的、造型各异的玻璃瓶,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或粉末,瓶身上贴着打印的、他看不太懂的化学式和缩写标签。

      “这是什么?”他当时随口问,正忙着将一箱刑侦案例往书架上搬。

      “一些……工作用的辅助品。”宋揽笑了笑,将木盒小心地放在书架最高一层,一个他平时够不到的位置,“提神,帮助集中注意力,有时候实验数据看久了,脑子会僵。”

      “你一个社会学教授,还需要用化学试剂提神?”他打趣。

      “学科交叉嘛。”宋揽的回答轻描淡写,接过他手里的箱子,“有些社会现象,需要从更基础的生物或化学角度去理解诱因。比如信息素,它不仅仅是气味,它是荷尔蒙,是信号分子,深刻影响着人的行为、选择,甚至社会结构。”

      他记得自己当时不以为意,觉得学者就是喜欢把事情复杂化。“听起来像是给本能找借口。”

      宋揽只是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还有一丝他当时未曾深究的、近乎叹息的东西。“也许吧。但世语,你要知道,有时候,最精密的控制,就隐藏在那些看似最原始的本能之下。理解了它,才能……更好地运用它,或者,对抗它。”

      更好的运用它,或者对抗它。

      原来那个时候,宋揽就已经在暗示,或者说,在为他打“预防针”了吗?那些“工作用的辅助品”,那些放在高处、不让他碰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的,是不是就是“信标”的诱导剂?稳定剂?或者别的什么?

      还有那些雪松味的沐浴露。宋揽总是用同一款,而且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同款”味道,经常在拥抱时,鼻尖蹭过他的颈侧,低声说“好闻”。他当时只当作是恋人间的亲昵和气味标记。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一种确认。确认“信标”是否稳定运作,确认标记的气味是否成功覆盖或融合。

      一种冰冷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他猛地侧身,干呕了几下,却只吐出一点酸水。左臂的伤口被牵动,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冷汗涔涔。

      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他而言,却只是又一个在迷雾、疼痛和背叛感中煎熬的循环。

      他躺平身体,望着逐渐被晨光照亮的天花板。内观的尝试虽然初步,但让他意识到,“信标”并非完全不可知、不可碰的怪物。它是一个嵌入他身体的“系统”,就有其运作的规律和漏洞。

      陈沧说得对,他需要学习与这个系统共存,甚至……利用它。但这需要更专业的指导,更需要他自身意志的绝对淬炼。

      他想起那个黑色的金属盒,里面是高浓度的受体阻滞剂,是最后的手段,也是一把可能先伤己再伤敌的双刃剑。

      他不能轻易动用它。他必须先尝试掌握“神经反馈训练”,尝试在“信标”被激活时,保持一丝清明的意识,哪怕只有一秒。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是早起的人去公共厕所。楼下的街道也开始有了人声。

      宋世语闭上眼,不再试图回忆或分析。他需要保存体力,等待夜晚再次降临,等待第二次踏入那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诊疗室,等待那把无形的手术刀,切开更深层的、属于神经与意识的疆域。

      体内的“嗡鸣”依旧低回,与心跳的节奏隐隐应和,仿佛在演奏一首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残酷的安魂曲。而他要做的,是在这首曲子将他彻底吞噬之前,学会辨认它的音符,甚至……尝试改写它的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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