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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十六章湮灭回响

      冰冷与灼烫,两种极端的感觉并非先后,而是同时、沿着同一根血管、同一条神经,爆炸般席卷了宋世语的整个感知世界。颈侧注射点像被烧红的铁钎贯穿,又像被绝对零度的液氮瞬间冻结、崩裂。这股矛盾的剧痛尚未到达顶峰,就被一股更庞大、更蛮横的力量裹挟着,冲向他大脑的每一个角落,冲刷过他神经系统的每一条沟壑。

      世界的声音首先被剥夺。追击者的呼喝、引擎的低鸣、远处城市的喧嚣,所有声响瞬间被拉远、扭曲,最终化为一片尖锐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高频率的静默嗡鸣。视觉紧随其后瓦解。巷口的车灯、追击者的轮廓、肮脏的墙壁、堆叠的垃圾……所有色彩和形状疯狂旋转、熔化、混合,最终坍缩成一片不断脉动、散发着非人辉光的、难以名状的混沌色块。

      嗅觉、味觉、触觉……所有对外界的感知渠道,在这一刻被粗暴地截断、搅碎。他不再“感觉”到冰冷的地面、伤口的疼痛、夜风的吹拂,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他被抛入了一个绝对的、内部的、只有“信标”与“阻滞剂”疯狂战争的领域。

      阻滞剂——那琥珀色的液体——像一颗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又像一队冷酷的、执行焦土政策的军队,以自身崩解为代价,在他体内所有信息素受体、所有与“信标”标记物可能产生耦合的神经通路上,燃起了一场毁灭性的、不分敌我的“信息素荒漠”。它并非修复,而是用最暴烈的手段,暂时性地、大面积地瘫痪了这套精密的生物信号接收与转导系统。

      而“信标”,那个嵌入他生命系统的异物,在这突如其来的、全面而猛烈的干扰下,发出了濒临解体的尖啸。不再是之前那种规律的嗡鸣或受控的波动,而是一种失去了稳定频率的、混乱的、充满痛苦和“错误”反馈的高频震颤。宋世语残留的意识“看”到(或者说“感觉”到),那代表“信标”的、原本稳定脉动的蓝点,在他意识深处的“图像”中,疯狂地闪烁、扭曲、膨胀又收缩,仿佛随时会炸成一团无序的乱码。

      外部世界消失了。内部世界在崩塌。

      然而,在这双重的、足以将任何人逼疯或直接杀死的湮灭风暴中心,宋世语那最后一丝属于“自我”的意识,却如同风暴眼中一根死死钉入海床的冰冷铁桩,以一种近乎非人的意志力,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纯粹的观察。

      陈沧的训练,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内观与锚点练习,在此刻发挥了远超想象的作用。当所有感官被剥夺,当痛苦和混乱达到极致,他反而被迫退守到了意识最内核、最纯粹的那个“点”——那个仅仅作为“观察者”而存在的点。

      他不再试图“控制”身体(身体的感觉已近乎消失),不再试图“分析”处境(所有逻辑思维都被风暴撕碎),甚至不再试图“对抗”痛苦(痛苦本身已超越了可对抗的范畴)。他只是“存在”于这场内部风暴之中,像一个冷漠的记录仪,记录着“信标”的疯狂震颤与阻滞剂的毁灭性扫荡。

      在这种绝对抽离的、近乎“非人”的视角下,一些之前无法感知的细节,反而清晰起来。

      他“看到”“信标”的震颤并非完全随机,在它最混乱的核心,似乎仍有一种极其微弱、但顽强存在的固有频率,像是一段被加密的、不断重复的基础代码。这频率与“鸦羽”晶体靠近时的刺激频率有某种晦涩的关联,也与他之前感知到的那丝“金属甜腥”信息素残留隐隐呼应。

      他“看到”阻滞剂的扫荡也并非完全盲目。那毁灭性的力量似乎对有“信标”标记物存在的神经突触和腺体组织,有着更强的吸引力和破坏性,如同磁铁吸附铁屑。这导致了“信标”系统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而其他相对“干净”的神经通路,虽然也受到波及而麻木、滞涩,却并未遭到同等级别的摧毁。

      这是一种残酷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用自身神经系统大面积暂时瘫痪为代价,换取对“信标”系统的强行压制和干扰。

      时间在风暴中失去了意义。可能只过去了几秒,也可能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那股内部的湮灭风暴开始减弱。阻滞剂的药效如同燃尽的野火,在制造了足够的破坏后,开始迅速衰退。而“信标”那疯狂的震颤,也如同被拔掉电源的失控机器,在几次不甘的、剧烈的最后痉挛后,猛地沉寂了下去。

      不是消失,是沉寂。像一台过度负载后触发保护机制、强制进入休眠状态的精密仪器。宋世语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它不再主动散发任何可被感知的信号,不再与他的神经系统产生强烈的耦合,甚至……不再与可能的外部诱导信号产生明显的共鸣。它变成了一块冰冷的、沉默的、深深嵌入他生命系统的“金属”,暂时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主动联系。

      与此同时,被阻滞剂暂时屏蔽的、属于外部世界的感官,如同退潮后重新露出的礁石,带着一种失真和延迟,一点点、缓慢地回归。

      最先回来的是剧痛。并非一处,而是全身性的、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被重型卡车碾过又拼接起来的、弥散性的钝痛和酸痛。左臂伤口的疼痛在其中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出了。然后是冰冷的触感——他正脸朝下趴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脸颊贴着冰冷的、混合着砂砾和腐烂物的污水。再然后是声音——一种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水波的、混乱的声响,有引擎的轰鸣、脚步声、模糊的叫喊……

      视觉恢复得最慢,而且充满了噪点和扭曲的光斑。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巷口。

      那辆黑色的厢式车还在,但车灯已经熄灭。车旁,那两个原本持枪逼近的追击者,此刻正以怪异的姿态僵在原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剧烈地颤抖。他们手中的战术叉枪已经掉落在脚边。其中一人正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部,面罩下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嗬嗬声,身体如同触电般抽搐。另一人则背靠着车厢,慢慢滑坐下去,蜷缩成一团,仿佛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

      他们身上的作战服似乎完好无损,没有遭受攻击的痕迹。但他们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宋世语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阻滞剂……干扰了“信标”……而“信标”与外部诱导信号……这些追击者身上,是否也带着能与“信标”产生共鸣、或者专门用来探测、甚至远程影响“信标”的设备?当自己体内的“信标”被阻滞剂强行压制、进入沉寂前的最后疯狂震颤时,是否产生了某种剧烈的、异常的、甚至是带有攻击性的信息素或生物信号反馈,反向冲击了这些设备,或者……直接影响了设备佩戴者?

      他想起陈沧说过,方舟的人,尤其是这些执行追踪回收任务的外勤,很可能接受过某种程度的生物强化或调制,以更好地适应“信标”相关环境。他们身上,或许也有不完整的标记,或者植入了用于接收指令、增强协同的辅助装置。

      自己体内“信标”那濒临崩坏前的最后尖啸,对普通人可能只是不适,但对这些“调制”过、且配备了敏感设备的人,可能就是一次小范围的、无差别的精神或神经冲击。

      这个推测让他冰冷的心底泛起一丝更深的寒意,也掠过一丝绝境中荒谬的契机。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剧痛,但能动。他又尝试收缩脚趾,同样传来反馈,虽然迟缓而痛苦。阻滞剂的副作用正在全面显现,肌肉无力、神经反应迟钝、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重新泛起,但至少,他没有因为注射部位错误而当场死亡或瘫痪,而且,最关键的,“信标”那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和尖锐嗡鸣,消失了。

      至少暂时消失了。

      这是一个短暂到可能只有几分钟的窗口。

      他必须抓住。

      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宋世语手脚并用地从肮脏的地面上爬起。动作笨拙、摇晃,像一具刚刚学会走路的僵尸。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和无力感。他捡起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几乎虚脱的手指有了一丝实在的依托。

      他踉跄着,走向那辆黑色厢式车和两个状态异常的追击者。

      那个蜷缩在车边的追击者似乎察觉到他的靠近,挣扎着想抬起头,但眼神涣散,充满了痛苦和迷茫,无法做出有效的防御动作。另一个抓着头部的追击者,颤抖稍微平息了一些,但似乎陷入了某种木僵状态。

      宋世语没有浪费时间。他走到车边,用枪托狠狠砸向驾驶座一侧的车窗!玻璃应声而碎。他伸手进去,从内部打开了车门。

      车厢内,除了驾驶座,后面被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指挥和监控平台。几个屏幕暗着,但控制台上亮着一些指示灯。他看到了熟悉的波形显示设备,比陈沧那里的简陋,但功能类似。旁边还有一个带有天线的小型信号发射/接收器。

      他的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位上,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黑色战术背包。他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除了备用弹匣、工具、急救包,还有一个银色的、类似保温杯的密封罐,以及一个巴掌大、带有生物识别锁的金属数据板。

      宋世语毫不犹豫地抓起那个银色密封罐和数据板,塞进自己怀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出现在这里,大概率与“信标”或方舟的行动有关。

      他转身,看了一眼那两个依旧无法构成威胁的追击者。没有补枪。不是仁慈,而是他此刻的状态,多做一个动作都是负担,而且枪声可能会引来更远处的敌人。

      他必须离开,立刻。

      他拖着沉重无比、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跌跌撞撞地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钻进另一条更黑暗、更复杂的巷道深处。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全身的疼痛和阻滞剂带来的强烈不适如同跗骨之蛆。冷汗湿透了内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凉。

      但体内那片寂静,是如此珍贵,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不安。

      “信标”沉寂了。像一座暂时休眠的火山。

      他不知道这沉寂能持续多久。十分钟?一小时?还是直到下一次被更强烈的外部信号强行激活?

      他不知道那琥珀色的液体除了带来暂时的寂静,还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多少不可逆的损伤。

      他只知道,他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用最极端的方式,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并意外地拿到了两件可能的关键物品。

      夜色依旧深沉,城市在远处闪烁。他像一道破碎的影子,在迷宫般的旧城区巷道里艰难挪动,寻找着下一个可以暂时藏身的缝隙。怀里的银色罐子和数据板冰冷坚硬,仿佛两颗刚刚摘下的、带着血腥气的牙齿。

      风暴眼短暂降临,但更大的漩涡,或许正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悄然酝酿。而他已经踏入了漩涡的中心,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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