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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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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十八章寂静的坐标
从旧城区迷宫般的巷道,到城西工业区边缘,直线距离不算遥远,但对此刻的宋世语而言,每一步都像是跋涉在刀山与荆棘的缝隙里。
阻滞剂带来的全身性神经麻痹和肌肉无力并未完全消退,像一层厚重湿冷的棉絮包裹着他的四肢百骸,每一次抬起脚,都需要调动残存的全部意志,去对抗那股要将人拖入黑暗沉睡的倦怠。伤口早已麻木,转为一种深嵌入骨的钝痛,与阻滞剂的副作用混合,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闷的折磨。
更糟糕的是感官的失调。视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视野边缘飘浮着细小的、闪烁的光斑。听觉变得异常敏感,却又失真,远处卡车的轰鸣、近处老鼠的窸窣,都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带着令人不安的嗡鸣尾音。嗅觉和味觉则几乎完全丧失,空气里铁锈、化工废料、腐烂物的浓烈气味,在他闻来只剩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金属甜腥——这或许不是真实的气味,而是神经受损后的错觉,或是体内“信标”沉寂后,腺体功能紊乱的副产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体内那片真空般的寂静。
“信标”彻底沉睡。没有嗡鸣,没有悸动,没有与外部世界产生任何可感知的共鸣。它像一块彻底冷却、进入最深省电模式的芯片,嵌在他生命系统的最深处,暂时切断了所有主动或被动的信号收发。
这寂静带来一种奇异的、不真实的安全感,却也伴随着更深的隐忧。他不知道这沉寂能持续多久。是阻滞剂药效的暂时成果,还是“信标”系统因过度刺激进入了某种保护性休眠?如果是后者,下一次被激活,会是更猛烈的反扑,还是……就此彻底失效?
他不知道。他只能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拖着濒临崩溃的身体,朝着数据残骸中那个模糊的坐标,艰难前行。
他没有走大路,也没有靠近任何可能有摄像头或人烟的地方。他像一条受伤的、警惕的野狗,在工业区边缘的荒地、废弃的厂房围墙外、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之间,选择着最隐蔽、最难以追踪的路径。他依靠着残存的方向感和对那组破碎坐标的大致判断,一点点修正着自己的路线。
坐标指向工业区深处,一片早已停产多年、据说因污染严重而迟迟未能改造的老化工厂区域。那里远离主干道,厂房破败,管道锈蚀,巨大的储罐和反应塔如同钢铁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更加刺鼻的、混合着硫磺、苯系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有机质的复杂气味,即使在宋世语失灵的嗅觉里,也留下了明确的、令人不适的印记。
就是这里了。数据残骸中提到的“最后接触坐标”附近。孟颜夕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宋世语靠在一个早已停止运转、爬满锈迹和干枯藤蔓的巨大冷却塔阴影下,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和喉咙的干渴。他需要观察,需要判断,不能贸然闯入。
这片废弃厂区并非完全死寂。远处偶尔有野狗的吠叫,风吹过破损管道发出的呜咽,以及某种不知名昆虫持续不断的、高频率的鸣叫。但在这些自然声响之下,他敏锐地(或许是过度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和谐——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与周围破败、荒芜环境格格不入的、极其微弱的秩序感。
几处主要道路入口的锈蚀铁门,虽然看似随意地用铁链缠绕,但锁扣的位置和铁链的缠绕方式,透着一股刻意的、并非自然锈死或流浪汉破坏的痕迹。某些较高建筑的屋顶,在月光下隐约可见异常光滑平整的反光,不像是破损的彩钢瓦,更像是某种伪装过的平面。空气中那股复杂的化工异味里,似乎极其淡薄地混入了一丝……经过高效过滤后的洁净空气的味道,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与背景区分,但对于此刻感官失调、却又对“洁净”气息异常敏感的宋世语来说,这丝不和谐如同白纸上的墨点。
这里不“干净”。或者说,这片看似彻底废弃的区域,其核心的某一部分,被人为地、精心地维持着某种最低限度的“运作”和“秩序”。
是方舟的另一个秘密据点?还是孟颜夕查到的、与那些海外空壳公司及“意外死亡”案件关联的地点?
宋世语从怀里摸出那个银色的密封罐。罐体在冰冷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盯着那些复杂的物理锁扣和压力阀门。这里面装着什么,与这个地方有关吗?是进入的“钥匙”,还是毁灭的“武器”?
他没有轻举妄动。他将罐子重新收好,目光投向厂区深处,那几栋结构相对完好、彼此连接紧密的旧厂房和附属建筑。那丝不和谐的“秩序感”,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隐约散发出来的。
他需要更近,需要看到更多。
他离开冷却塔的阴影,像一道无声的幽灵,开始在废弃的管道丛林、巨大的储罐阴影和半塌的围墙间穿行。动作缓慢、谨慎,最大限度地利用每一个掩体。阻滞剂带来的副作用让他动作僵硬,但也意外地削弱了他自身的信息素散发和可能的热信号——如果他还有足够的信息素可散发的话。此刻的他,更像一块冰冷的、缓慢移动的石头。
绕过一堆小山般的矿渣,前方视野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尽头,是那几栋他之前锁定的厂房。其中一栋看似普通的仓库建筑,侧面有一扇厚重的、涂着斑驳绿漆的金属卷帘门。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昏暗的、稳定而非闪烁的光线。门口的地面,虽然同样积满灰尘,但隐约能看到两道新鲜的、平行的车辙印,通向门内。
就是这里。
宋世语的心跳骤然加快,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他观察着四周。没有明显的守卫,没有巡逻的灯光。只有远处厂房屋顶,那个可疑的反光点,静静地对着这个方向。
是陷阱?还是疏忽?
他想起数据残骸里关于孟颜夕的条目——“潜在安全漏洞”。如果孟颜夕的追查真的触及了这里,甚至可能已经潜入,那么这里的“秩序”出现松动,留下可供潜入的缝隙,并非不可能。
他没有更多选择。体内的寂静不知何时会被打破,孟颜夕生死不明,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意味着无可挽回的后果。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异味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短暂的清醒。他检查了一下怀里那把小型手枪,子弹只剩三发。然后,他如同最耐心的狩猎者,朝着那扇半开的卷帘门,缓慢地、无声地移动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门内的光线透出,在地面上投下一个梯形的光斑。空气中那股过滤后的洁净气息稍微明显了一些,混合着厂房里固有的机油和灰尘味。
就在他即将踏入门口光斑的刹那——
一阵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的振动,猛地从他胸口传来!
不是手机,不是任何他携带的电子设备。是那个银色的密封罐!
罐体在他怀中轻微地、高频地颤动着,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与外界产生了共鸣!与此同时,密封罐侧面的那个小小的压力阀门指示灯,竟幽幽地亮起了绿色!
宋世语瞬间僵住,血液几乎冻结。
这罐子……是活的?或者,它是一个信标,一个应答器?此刻的激活,是因为他靠近了目标地点,触发了某种近场感应?
几乎在罐子振动亮起的同一时间,那扇半开的卷帘门后,原本昏暗稳定的光线,骤然变成了急促闪烁的红光!刺耳的、并不响亮却足以穿透寂静夜空的电子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嗡——呜——嗡——呜——!”
不是传统的警笛,而是某种更尖利、更工业化的警报音调。
暴露了!
宋世语脑中一片冰冷,但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向侧方扑倒,翻滚,躲进了门口一堆废弃的木质包装箱后面!
几乎在他躲藏的下一秒,“嗤嗤嗤!”几声轻响,几道淡蓝色的细光束,精准地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以及周围的地面上,留下几个冒着青烟的焦黑小孔。非致命性激光警告射击,但这次显然不再留情,射击密度和准确性远超之前在仓储中心的遭遇。
门内红灯闪烁,警报尖啸。看不到人影,但能感觉到至少两个以上的火力点,已经锁定了门口区域。
罐子还在怀里持续振动,绿灯闪烁,像一个嘲讽的、将他彻底出卖的灯塔。
宋世语背靠着粗糙的木箱,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这一切荒谬算计的无力。从那个雪松味的证物开始,到他体内的“信标”,再到这个莫名激活的罐子……他仿佛一直走在一个精心布置的剧本里,每一步都被预料,每一个反应都被记录,每一个看似偶然的发现,都是引向更深处陷阱的诱饵。
就连这片“信标”的寂静,此刻看来,也像是一个让他放松警惕、主动踏入最终围猎场的甜美毒药。
他握紧了枪,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左臂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出,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
寂静的坐标,原来是葬身之地。
他抬起头,透过木箱的缝隙,看向那扇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卷帘门深处。警报声在废弃厂区的夜空中回荡,惊起了远处的一群夜鸟,扑棱棱飞向黑暗的夜空。
而他的狩猎,或者说,他被狩猎的终局,似乎就在这门后,那片被红灯染成血色、被警报撕碎寂静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