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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第二十五章最后的嘶吼

      神经抑制剂的潮水冰冷粘稠,试图将他的意识拖入无梦的永眠。但恨意,那淬炼成冰、沉入骨髓的恨意,却成了最后的浮木,死死抵着下坠的深渊。宋世语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抬起,移动,视野是颠倒摇晃的、布满雪花的黑白画面。耳中是防护服摩擦的窸窣、靴子踩在地板上的闷响,以及远处宋揽那平稳到令人作呕的、正在布置后续工作的声音。

      “…枢纽次级回路损失评估重点放在3、7、11号神经簇节点…Alpha-7转移至D-3区深层观察单元,隔离等级提到最高,接入全频段生物信号监测…通知‘清道夫’,处理掉外部残留痕迹…”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嵌入那台名为“进程”的庞大机器。而他,Alpha-7,只是一个需要被妥善存放、严密监控的“故障部件”。

      存放。监控。处理。

      不。

      不是部件。不是样本。不是Alpha-7。

      他是宋世语。是一个人。一个被欺骗、被植入、被观察、被逼到绝境,连最后一点反抗都要被分析、被记录、被归档的…人!

      那冰冷的、逻辑的、非人的语言,那些剥离了血肉的术语,像无数根细针,狠狠扎进他被药物麻痹、却依旧残留着痛觉神经的灵魂深处。最后一根弦,在宋揽那毫无波澜的指令声中,在身体被如同货物般搬运的屈辱感中,砰然断裂。

      药物压制了肢体,却没能封住喉咙里翻滚的、带着血腥味的岩浆。

      就在他被抬着经过宋揽身边,即将被送入那条通往更深处地狱的通道时——

      宋世语猛地昂起了头!脖颈肌肉贲张,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暴起在皮肤下!被束缚带勒出深痕的脸颊扭曲成一个近乎野兽般的表情。一直紧闭的嘴猛然张开,不是怒吼,而是先发出了一阵极度压抑后爆发出来的、破风箱般的嘶哑吸气声。

      然后,所有被强行按捺的、被冰冷理性压抑的、被“进程”和“数据”蔑视的属于“人”的极致愤怒、痛苦、憎恶、绝望……混合着三年错付的真心、同僚濒危的惨状、自身被物化的屈辱,化作最原始、最肮脏、最暴烈的语言,如同决堤的火山,混合着血腥气和药物苦涩的味道,朝着几步外那个白色的、挺拔的、冰冷的背影,倾泻而出!

      “YOU FUCKING PIECE OF SHIT!(你他妈个狗娘养的杂碎!)”

      第一声咒骂,嘶哑破裂,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悍然撕破了操作间里刚刚恢复的、冰冷的秩序感。几个防护服人员动作明显一僵。

      宋揽正在查看平板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

      “ALL THIS… THIS COLD, SOULLESS BULLSHIT!(所有这些…这些冷血的、没有灵魂的狗屁!)”宋世语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药物作用而断续,却越来越高,每一个单词都像用尽肺里全部的空气砸出来,“‘PROCESS’? ‘DATA’? ‘SAMPLES’? GO FUCK YOURSELF WITH YOUR PROCESS!(‘进程’?‘数据’?‘样本’?去你妈的进程!)”

      他挣扎着,试图扭动被牢牢束缚的身体,眼睛死死盯着宋揽的背影,瞳孔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YOU TOOK EVERYTHING! EVERY GODDAMN THING!(你拿走了一切!每一件他妈的东西!)”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是悲伤,是愤怒到极致的破音,“MY LIFE! MY TRUST! MY… MY LIFE! AND YOU CALL IT DATA? YOU SICK, TWISTED FUCK!(我的人生!我的信任!我的…我的命!而你管这叫数据?你个变态的、扭曲的杂种!)”

      宋揽缓缓地,转过了身。平板垂在身侧。镜片后的眼睛,看向被抬在半空、疯狂挣扎咒骂的宋世语。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或评估,也没有被打断的恼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被这泼天的、污言秽语的怒火,一点点撬动。

      “YOU USED ME! FOR THREE FUCKING YEARS!(你利用我!整整他妈三年!)”宋世语几乎是在嚎叫,泪水混合着汗水和污迹从扭曲的脸上滑落,但他浑然不觉,“WAS ANY OF IT REAL? ANY OF YOUR BULLSHIT WORDS? YOUR BULLSHIT TOUCH?(有任何一点是真的吗?任何一句你放的狗屁?任何一次你虚假的触碰?)”

      他猛地啐了一口,唾沫带着血丝,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LIAR! MANIPULATOR! MONSTER IN A FUCKING LAB COAT!(骗子!操纵者!穿着他妈白大褂的怪物!)”

      “AND THEY TRUSTED ME!(而他们信任我!)”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几乎刺破耳膜,指向大厅方向那些沉睡的标本,指向孟颜夕所在的培养舱,“LIN WAN! MENG YANXI! ALL OF THEM! AND I LED THEM HERE! I BROUGHT THEM TO YOUR FUCKING CHOPPING BLOCK!(林晚!孟颜夕!他们所有人!而我把他们带到了这里!我亲手把他们送上了你他妈的砧板!)”

      极致的恨意,在这一刻混杂了同样极致的、自我憎恶的剧痛。这痛楚让他接下来的咒骂,带上了更深的、几乎要撕裂声带的绝望。

      “I HOPE YOUR ‘PROCESS’ ROTS IN HELL! I HOPE YOUR ‘DATA’ CHOKES YOU! I HOPE YOU WAKE UP ONE DAY AND REALIZE YOU’RE NOTHING BUT A PATHETIC, EMPTY SHELL PLAYING GOD WITH PEOPLE’S LIVES!(我希望你的‘进程’烂在地狱里!我希望你的‘数据’噎死你!我希望你他妈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可悲的、空洞的壳子,在拿人命玩上帝的游戏!)”

      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爆发和药物对抗而剧烈颤抖,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他死死瞪着宋揽,用尽最后一丝能调动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诅咒。这句话,不再是大喊,而是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恶意,清晰地回荡在突然死寂下来的操作间里:

      “You want to study me? Study this, you heartless bastard. This is what you made. This hate… it’s the only real thing left. And I’m going to burn it all down with me. You hear me? ALL OF IT.(你想研究我?研究这个吧,你这没心的杂种。这就是你造出来的东西。这份恨…是唯一剩下的真实。我会带着它,把一切烧成灰烬。你听见了吗?所有的一切。)”

      咒骂声停了。

      只剩下宋世语粗重、破败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操作间里回荡。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开合着嘴,眼神涣散,却依旧死死盯着宋揽的方向,那里面是一片被怒火焚烧过后、余烬未冷的、冰冷的死寂。

      所有防护服人员都停下了动作,僵在原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污秽与暴烈情感的爆发震住了。他们习惯了沉默、指令、数据,从未面对过如此赤裸的、属于“人”的、崩溃的咆哮。

      宋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平静,出现了一道裂痕。不是愤怒,不是尴尬,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解读的凝滞。宋世语那些肮脏的、暴烈的词汇,像无数颗滚烫的砂砾,砸在他那光洁的、由理性和“进程”构筑的外壳上。没有击穿,却留下了无数细密的、令人不适的刮擦痕迹。

      他那双总是倒映着数据和屏幕冷光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宋世语那张因极度情绪而扭曲、狰狞、泪汗交加、却又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脸。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穿着警服、眼神锐利却会在深夜靠在他肩头放松的青年,与那个在厨房为他煮一碗面、笨拙地尝试新菜谱的恋人,与那个在无数个夜晚,呼吸平稳睡在他身边的男人……重叠,又碎裂。

      “Process(进程)”、“Data(数据)”、“Sample(样本)”……这些他赖以构建整个世界的基础词汇,在刚才那一连串充满血泪和粪便气息的咒骂中,似乎第一次,变得有些…苍白。有些…不适用。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长到操作间的自动系统因为异常寂静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低鸣提示音。

      然后,宋揽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不是去捂耳朵,也不是去擦拭什么。他只是用食指,轻轻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个他思考时惯有的、微小的动作。但此刻,那指尖似乎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僵硬。

      他避开了宋世语那双燃烧着余烬的眼睛,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平板。屏幕的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但那平直的嘴角,似乎抿得比平时更紧了一些。

      “情绪变量峰值记录。”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更平,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一丝绝对的平稳,多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滞涩?“污染性语言数据,归档至次级情感行为分析库,标记为‘高应激语言污染样本’。”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僵立的防护服人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音调:

      “继续执行转移指令。D-3区。立刻。”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控制台深处,那面布满不断刷新数据流的巨大屏幕墙。白色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防护服人员如梦初醒,重新动作起来,抬着宋世语,快速走向那条幽深的通道。

      宋世语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说话。他瘫软在束缚中,仰面看着天花板上飞速掠过的、冰冷的灯光带。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情绪,都在刚才那场倾尽所有的咒骂中消耗殆尽。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那片在心底无声燃烧的、冰冷的余烬。

      英文的咒骂,没能伤到宋揽分毫。

      但它们像最肮脏的油漆,泼在了那幅名为“绝对理性”的完美画卷上。留下了无法忽视的、污浊的、属于“人”的印记。

      通道的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那片冰冷的光明和那个白色的背影,彻底隔绝。

      而前方,是更深、更冷、更纯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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