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亲》灼肆

1、灰烬里的温度

　　第一章灰烬里的温度

　　城郊的仓库终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旧布料与铁锈的气息，像一层洗不掉的痂。贺玄用捡来的木板搭了张简陋的床，铺着从废品站淘来的旧棉被，被子上有洗不净的污渍，却被他叠得整整齐齐。十岁的少年脊背还没完全长开，却已经学会了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两个人的生活。

　　贺沐缩在床角，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烧得焦黑的布偶熊，熊的一只眼睛已经脱落，绒毛被熏得结块，却依旧是他攥得最紧的宝贝。火灾发生的那天，他被浓烟呛得失去意识，醒来时只看到一片废墟，父母的身影被永远埋在了坍塌的横梁下，只有这个布偶熊，是母亲最后塞到他怀里的东西。

　　“饿了吗？”贺玄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那是他今天捡了一上午废品，从包子铺老板那里换来的。他把其中一个递到贺沐面前，自己则啃起了另一个，馒头又干又硬，他却吃得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

　　贺沐没有接，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恐惧。他今年才六岁，本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却一夜之间成了孤儿，被送进孤儿院后，又因为沉默寡言，成了其他孩子排挤的对象。直到贺玄出现，那个掌心带着烧伤疤痕的少年，像一道光，劈开了他灰暗的世界。

　　“吃吧，”贺玄把馒头塞到他手里，“以后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他的眼神很坚定，像一颗钉在墙上的钉子，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执拗。贺沐看着他掌心的疤痕，那是火灾时为了救一个被困的小女孩留下的，疤痕蜿蜒曲折，像一条丑陋的虫，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那天晚上，贺玄抱着贺沐蜷缩在棉被里，仓库外刮着呼啸的风，像鬼哭狼嚎。贺沐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住贺玄的衣角。贺玄没有说话，只是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他唱起了不成调的歌，是母亲以前经常唱给他听的童谣，声音沙哑却温柔，一点点驱散了仓库里的寒意。

　　“哥，”贺沐在半梦半醒间呢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贺玄的手顿了顿，随即用力点头，仿佛要把这个承诺刻进骨子里：“当然，哥永远不会丢下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贺玄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捡废品，中午换回两个馒头，晚上则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仓库。贺沐渐渐不再沉默，他会帮贺玄整理捡来的废品，把塑料瓶一个个踩扁，把废纸捆成捆。他还学会了给贺玄擦汗，在贺玄累得倒在床上时，用小小的手轻轻捶着他的后背。

　　仓库里的蜡烛总是烧到很晚，贺玄会借着微弱的光教贺沐识字，用捡来的树枝在地上写字。贺沐很聪明，一教就会，他的字迹工整清秀，和他瘦弱的模样很不相称。有时候，贺玄会给贺沐讲自己编的故事，讲有一天他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家，有宽敞的房子，有温暖的灯光，有永远吃不完的馒头。贺沐总是听得很认真，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哥，等我长大了，我要赚很多钱，给你买一个大房子，让你再也不用捡废品。”贺沐趴在贺玄的腿上，认真地说。

　　贺玄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却泛起一丝酸涩。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孩子的梦想，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能活下去就已经是奢望。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哥等着。”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仓库里没有暖气，贺玄把所有的棉被都盖在了贺沐身上，自己则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外套。贺沐半夜醒来，发现贺玄浑身发抖，嘴唇冻得发紫，他立刻爬起来，把自己的棉被也盖在了贺玄身上，然后蜷缩在他怀里，用小小的身体给她取暖。

　　“哥，你冷吗？”贺沐的声音带着哭腔。

　　贺玄摇摇头，抱紧了他：“不冷，有沐沐在，哥就不冷。”

　　那天晚上，他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夜。第二天早上，贺玄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贺沐急得团团转，他想起贺玄以前生病时，会用湿毛巾敷额头，于是他跑到仓库外，用冻红的手捧起地上的雪，敷在贺玄的额头上。

　　他还学着贺玄的样子，去捡废品换钱，想给贺玄买退烧药。可他年纪太小，又瘦又小，根本搬不动那些沉重的废品，反而被几个比他大的孩子抢了口袋里仅有的几个硬币。贺沐没有哭，他只是默默地回到仓库，守在贺玄身边，一遍遍地用雪给她敷额头，直到贺玄的烧渐渐退去。

　　贺玄醒来时，看到贺沐趴在床边睡着了，小小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手却依旧紧紧握着一块融化的雪。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软。他轻轻抱起贺沐，放在床上，给她盖好棉被，然后看着窗外的雪，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贺沐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