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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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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当年青云山覆灭,被青灵仙宗占据后,赵家似乎对此地颇为忌讳,或是觉得晦气,并未进行任何重建与维护,只是在大火焚烧了青云剑宗所有殿宇楼阁、田园屋舍之后,便将此地彻底废弃。能搬走的珍宝、典籍早已被洗劫一空,留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在岁月中风化,最终被疯狂滋长的植被吞噬。如今的青云山,除了山势依旧,早已面目全非,茂密的林木、缠绕的藤蔓、随处可见的灵兽,将往昔的人烟痕迹抹去得干干净净,仿佛千百年来,此地从未有过一个名为“青云剑宗”的门派在此生息繁衍。
小寻金并未带着云姮母女往那植被覆盖、已难辨路径的主山上行去,而是沿着山脚,朝着青云山与青灵山交界的方向小跑。它的步伐轻快而笃定。
不多时,她们便来到了两山交界处的一处山坳。这里地势相对平缓,有一个较周围山峰矮上许多的山头,看起来并不起眼。云姮注意到,此地距离当初她与李见月师姐发现邪阵、遭遇狼兽的灵源洞窟并不算太远。寻金没有丝毫犹豫,脚步欢快地开始往这座矮山上爬。
山路虽不算陡峭,但对于灵力尽失、身体常年虚弱的云衢来说,走起来依旧有些吃力。云姮回头,看到母亲额角渗出的细汗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心中不忍,犹豫着是否该先送母亲回家,自己独自跟随寻金去探寻。
云衢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目光却异常坚定地看着女儿:“无碍。娘撑得住。我和你一起。”她顿了顿,望向山顶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若是……真的遇到了当年宗门内的一些事物、一些机关布置,总归比你要熟悉些。”
见母亲坚持,云姮不再多言,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轻身符”,想要递给母亲,这能让她步履轻松许多。云衢看着女儿递过来的符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只是轻轻将她的手推回,摇了摇头:“这些年,你给我的那些温养灵脉、固本培元的丹药,我都有按时服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这点山路,还难不倒娘。”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深吸一口气,继续迈步向上。
云姮见状,只好收起符箓,紧随母亲身侧,随时准备搀扶。
好在山头确实不高,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们便登上了山顶。山顶平坦,同样被茂密的杂草和低矮灌木覆盖。寻金到了山顶,径直冲向一丛长得异常茂盛、几乎有一人高的杂草丛,对着里面“汪汪”地吠叫起来,尾巴摇得飞快,显得十分兴奋。
云姮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的杂草。初时并无异样,待她往里走了几步,拨开最后一道草帘,眼前豁然开朗——这杂草丛的中心,竟然隐藏着一片约莫丈许方圆的空地!
这片空地十分奇特,与周围植被遍地的景象截然不同,地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只有裸露的、略显灰白的泥土。空地上没有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也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或阵法残留的气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然而,寻金却在这片空地上焦急地原地打转,时不时用它的两个前爪使劲地刨着土,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就刨出了几个浅坑。它看看云姮,又看看地上的坑,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云姮凝神屏息,将神识缓缓铺开,仔细感知着这片空地的每一寸。没有阵法运转的痕迹,没有隐匿的灵力屏障,甚至连一丝异常的灵气波动都感受不到。这里仿佛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长不出草的小土坪。
“娘,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云姮有些疑惑地看向母亲。
云衢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寻金。只见寻金像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规律,在不同的位置接连刨出了九个深浅不一的土坑,分布看似杂乱,却又隐隐透着某种玄奥。待第九个坑刨完,寻金终于停了下来,乖巧地坐到云衢脚边,仰着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呜”声,仿佛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使命。
云衢示意云姮不要打扰,她自己在这些坑洞之间缓缓踱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坑的位置、深浅,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和角度。她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升高。终于,在午时将至,阳光几乎直射这片空地时,云衢停下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
“尘儿,这是阵法!”她语气肯定地说道,“寻金刨出的这九个坑,并非随意为之,它们正是九个关键的阵眼所在!”
云姮闻言一惊,再次仔细感知,却依旧一无所获。
云衢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说道:“此阵极为精妙,并非依靠灵力或寻常阵纹运转,而是借用了地势与天时。你且去找九块与此山山石属性、气息相合的阵眼石来,置于这九个坑中。待到午时正刻,太阳最盛之时,由我来绘制引导阵纹,你来注入灵力催动!”
云姮虽心中仍有疑惑,但对母亲的判断深信不疑。她立刻在包袱中寻找,凭借对阵道材料的敏感,很快便找齐了九块蕴含着此地独特土石气息的普通阵眼石,小心地放入寻金刨出的九个坑内。
午时已到,阳光炽烈。云衢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几面颜色暗淡、看似普通的阵旗。她以旗杆代笔,开始在那九块阵眼石之间勾勒起来。
她绘制的阵纹极其复杂、古老,线条蜿蜒曲折,如同神秘的符文,又像是星辰运行的轨迹,与云姮所学过的任何阵法流派都截然不同,完全看不出章法,仿佛信手涂鸦。云姮看得眼花缭乱,心中震撼于母亲竟懂得如此玄奥的阵法。
绘制的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当最后一笔落下,云衢已是脸色苍白,汗透衣背,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云姮连忙上前扶住她,取出清水喂她喝下,眼中满是心疼。
“娘,您没事吧?”
云衢摆了摆手,喘息片刻,眼神却异常明亮:“无妨……快,尘儿,趁现在,向阵法中心注入灵力!”
云姮不敢耽搁,立刻走到阵法中央,双手结印,将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脚下看似毫无规律、实则暗藏玄机的阵纹之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由云衢绘制的、看似杂乱的纹路,在灵力注入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道道微光顺着纹路流淌起来,彼此勾连,形成一个完整而和谐的整体!阵法运转极其顺畅,没有丝毫滞涩,仿佛它本就该如此。
随着阵法光芒逐渐稳定,她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紧接着,那片光秃秃的空地中央,泥土如同水波般向两侧缓缓分开,露出了下方一块光滑如镜、边缘整齐的巨大大理石石板!石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或文字。
云衢看着显露出来的石板,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感伤,她轻声道:“刚才那个,并非攻击或防御之阵,而是一把‘钥匙’,一个专门用来开启此地隐匿阵法的特殊引导阵。这等精妙绝伦、化繁为简,将阵法完美融入自然地势与天时运转的手段……是衡姐的手笔,不会有错。”
云姮心中震撼,对那位素未谋面却惊才绝艳的大阿母充满了敬佩。她走上前,运转灵力,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沉重的石板移开。
石板下方,并非想象中的黑暗洞穴,而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由整齐石块砌成的阶梯。阶梯切面光滑,工艺精湛,显然耗费了不少心力。一股带着陈年土石气息的、微凉的风从下方吹拂上来。
寻金率先“嗖”地一下窜了下去,身影消失在阶梯的黑暗中。云姮立刻施展了一道“荧光诀”,柔和的光悬浮在她身前,照亮了前路。她回头看向母亲,云衢对她点了点头,眼神坚定。云姮便一手维持着荧光诀,一手虚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向下的阶梯。
阶梯很长,蜿蜒向下,不知延伸向地底多深。空气中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荡。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终于变得开阔,阶梯到了尽头。
荧光诀的光芒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光晕,逐渐照亮了眼前的景象——这是一座隐藏在山腹之中的、堪称宏伟的地下殿堂!
殿堂极其宽敞,目测足以容纳数千人。四壁与地面均由巨大的、切割整齐的青色石板砌成,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荧光诀柔和的光,使得空间感进一步延伸。空气流通,并无沉闷之感,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似檀非檀的冷香,历经岁月仍未散尽。
最令人震撼的,是支撑起这片广阔空间的十二根巨大石柱。石柱分布匀称,需两人合抱,通体由洁白无瑕的玉石雕琢而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每一根石柱上,都浮雕着一尊尊栩栩如生的女身蛇尾神像。这些神像姿态各异,或拈花微笑,或凝神沉思,或持法器怒目,或怀抱婴孩慈祥。她们的上半身是丰腴秀美的女子形象,下半身则是盘绕有力的蛇尾,鳞片雕刻得细致入微,充满了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感。她们环绕石柱盘旋而上,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静静地注视着踏入此地的后人,仿佛是整个殿堂的守护者。
云姮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穹顶。这一望,更是让她心神摇曳,几乎停止了呼吸。整个弧形的穹顶,被大神通的先辈们完美地利用,镌刻着一幅幅庞大、精美、连贯的女神神话传说浮雕画卷。
画卷的开端,是混沌初开,天地分离,一位人首蛇身的女神华胥,于一片混沌雷泽中创世。接着,是她的女儿,另一位同样拥有蛇尾的女神女娲,以黄土抟造小人,吹入生气,那些小人落地便跑,充满了生命的欢欣;旁边是她炼五色石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平息灭世灾祸的英勇身姿。再往后,是更多她未曾听闻、却同样气势恢宏的女神故事:有执掌日月运行的望舒、羲和,有布施甘露、滋养万物的瑶姬,有司掌战争与兵戈的九天玄女……每一位女神都姿态庄严,神力浩瀚,构成了一个完整而辉煌的母系神系世界。穹顶中央,则是一幅巨大的、诸女神环绕着象征宇宙本源的一片混沌星云的图案,星光点点,似乎还在缓缓流转,蕴含着无尽的奥秘。荧光诀的光芒有限,无法照亮穹顶的全部细节,但仅仅是这管中窥豹,已足以让人感受到那份源自上古的、属于母性创世与守护的磅礴力量。
她的目光好不容易从震撼心灵的穹顶移开,沿着巨大的石柱向下,再次落在那环绕四壁的壁画上。此处的壁画,相较于阶梯尽头初见的那些,更为精细、传神,色彩虽已斑驳,但残留的朱砂、石青、金粉依旧能让人想见当年的绚烂。它们详细地补充了风姓一族从神裔逐渐演变为凡俗,再到重踏仙路的完整历程,与穹顶的神话时代遥相呼应,构成了一部浩瀚的家族史诗。
看完壁画,她的目光最终转向石室中央。那里,并非简单的供桌,而是一座以黑色玄玉垒砌的、呈金字塔形的巨大祭坛。祭坛层层向上,供奉着那座由无数牌位组成的“牌位山”!牌位密密麻麻,数以百计,所用的木料皆是罕见的万年沉香木,虽历经漫长岁月,依旧散发着沉静幽远的香气。最高的牌位几乎要触到穹顶女神们的裙袂。
云姮极目望去,远处的牌位字迹在幽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近处的却清晰可辨,这赫然是风姓一族完整的母系先祖谱系!
这靠血脉紧密相连的、跨越了亘古时光的沉重历史与磅礴归属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云姮的心灵,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震撼,几乎要跪伏下去。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母亲,只见云衢早已泪流满面,她对着那巍峨的牌位山与宏伟的殿堂,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无尽的敬仰与思念。云姮也连忙跟着跪下,以额触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虔诚与激动。
起身后,云衢走到供台前,发现了供台下方一个隐蔽的暗格,取出了一个巨大木匣。木匣不知由何种木材制成,触手温润,上面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云纹与一种似蛇非蛇、似龙非龙的古老图腾,保存得极为完好。
当云衢的目光落在木匣正中央的一个凹槽上时,她身体微微一颤。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贴身的衣物内,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蛇形玉佩。那玉佩的材质与木匣似乎同源,通体碧绿,蛇形盘绕,充满了古老的神秘气息。
云姮从未见过母亲佩戴这枚玉佩。
云衢将蛇形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入木匣上的凹槽中,严丝合缝。
“咔哒”一声轻响。
木匣的机括被触发,盖子缓缓向上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陈年木香与淡淡墨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云姮好奇地问:“娘,这玉佩……”
云衢轻轻抚摸着那枚蛇形玉佩,眼中充满了追忆与崇敬:“这是我们风姓先祖的上古图腾,一代代由母亲传给女儿,是身份与血脉的象征,没想到竟然是开启传承之地的钥匙。”
她的目光转向打开的木匣。匣内铺着柔软的锦缎,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样物品:最显眼的是一卷以某种皮制成的、看起来极其古老的厚重卷轴,封面以古老文字写着《风氏族谱》;旁边是一本以不知名银色丝线装订、封面空白的古朴书册,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阵法波动;还有一面小巧的、旗杆以玉制成、旗面似帛非帛的三角阵旗,旗面上绣着与木匣上相同的蛇形图腾。
而在这三样东西的最上面,平放着一封相比之下显得十分“崭新”的信函。信封是普通的宣纸,上面是以清秀笔锋写就的一行字:
吾妹风衢亲启
衡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