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hikeMinne

4、领证

　　宋世宇很忙，他们吃完饭后就直奔书房处理公司文件了。

　　金允妍早已见怪不怪。像他这般出身的人，亲力亲为处理自己的事务，在她看来并非什么稀松平常，反倒是她过往见识中，这个阶层子弟必备的素养。

　　正当她洗漱完毕准备进客房睡觉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宋世宇正从书房的方向走过来。他似乎刚刚结束工作，眉宇间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少了几分白日的严谨，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

　　两人的目光在空旷的走廊里相遇。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洒下，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她纤细的轮廓。

　　金允妍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她原本打算装作没看见，直接开门进去，结束这略显尴尬的碰面。毕竟，他们之间这种“收留”与“被收留”的关系，本身就透着难以言说的别扭。

　　然而，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涌动，混杂着感激、窘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

　　就在宋世宇对她微微颔首，准备推开自己卧室门的那一刻，金允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转过身，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微哑，还有些不自然的紧绷：“那个……”

　　宋世宇动作顿住，侧头看她，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片阴影，带着询问。

　　金允妍避开他的视线，盯着对面门板上细腻的木纹，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那句在喉咙里辗转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谢谢你……愿意帮我。”

　　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走廊里却格外清晰。

　　宋世宇静静地看着她。女人微微低着头，湿发垂在颊边，露出的一小截脖颈白皙纤细，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她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直白地表达谢意，耳根隐隐泛着红。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金允妍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一句冷淡的“嗯”或者“不必”打发过去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在安静的夜里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金允妍猛地抬头，撞进他看不出情绪的眼眸中。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刚刚沐浴后的清爽瞬间被一股燥热取代。心跳骤然加速，大脑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真的要什么实质性的“补偿”吗？我们之间……明明不是那种关系！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脑子里飞速旋转，却找不到任何能应对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话语。紧张之下，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胡乱说道：“就……反正谢谢你！我、我会记住的！晚安！”

　　说完，她像是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她无法招架的话，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拧开客房的门把手，闪身进去，“砰”的一声轻响，将门迅速关上，也隔绝了门外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男人和那令人窒息的暧昧气氛。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金允妍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脸颊烫得惊人。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和砰砰直跳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门外，走廊里。

　　宋世宇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眸色深沉如夜。

　　女人刚才那副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都冷静自持、甚至带着尖刺的金允妍截然不同。

　　他站在原地，良久，唇角微微地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最终，他也只是抬手，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

　　大半夜她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啧”的一声，实在睡不着了。她爬起身子，从柜台上摸手机。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但她笃定姜诺诺还在赶夜班，这会儿骚扰她，准没错。

　　她没开灯，拱着身子发消息。

　　房间很暗，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幽幽亮起，指尖飞快地敲下一行字：“姐妹，我闯大祸了……”

　　姜诺诺几乎是嗅着八卦味就来了，“啥？！展开说说！”后面跟着三个吃瓜的表情包。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勇气，一字一字地敲下那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我和宋世宇联姻了，明天去领证。”

　　这次金允妍收到的回复是条语音。

　　“我去！这么赶？！”对方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但下一秒，聊天框顶部的“正在输入中”持续闪烁着，显然闺蜜抓住了某个更关键的信息，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等一下！你刚刚说…你和谁领证？”

　　她闭上眼睛，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对方的震惊，缓缓回复了那三个字：“宋世宇。”

　　“他不是你死对头吗？！你俩八竿子打不着调，怎么就领证了？”姜诺诺觉得这波不亏，甚至有点赚，“嘶，不过这也挺好的。你想想，他人长得又高又帅，家庭条件也挺富裕的，和你简直门当户对。”

　　金允妍平淡如水：“不是门当户对。是我高攀了。”

　　宋家行事极为低调，家族资产从不对外公开，其庞大的产业链与供应链在N市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他们家族的真实财力远非普通富豪所能企及，外界也难以窥其全貌。

　　至于我为什么能和宋家有亲密来往，那是因为我的母亲棠悦和宋世宇的母亲沈音是闺蜜，她俩是同时怀孕的，这也就意味着我和宋世宇是打娘胎里就开始认识了。

　　不过出生时间不同，我比他晚生三天。

　　后来两家关系一直很好，直至母亲车祸去世，金子涵又另娶他人为妇。结果金子涵暴露本性，两人蛇蝎心肠，共同吞并了母亲的公司和遗产。沈姨算是看清了金子涵的真面目，想要将我接往宋家生活，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金子涵百般阻挠，沈姨无计可施，只好逢年过节偷偷给我塞了一大笔钱财。

　　再之后，宋金两家关系彻底破裂。

　　后来的一个晚上，天空下起了暴雨。那天的情形，我现在仍就记忆犹新。年幼无知的我，不受父亲和后妈的待见，心灰意冷下，我同金子涵提议出国留学的计划，结果他出乎意料地接受了，但不会给予我任何一分出国留学的钱。我攥着手头上储存下来的钱，忍痛道别了宋家，并孤身一人前往美国留学。沈姨念及母亲情谊，又时常牵挂于我，便与宋父商议，让宋世宇赴往美国陪我留学。就这样，我和宋世宇的冤家日常便开始了。

　　害……结果一回来金子涵就想让我和赵家联姻。这家伙也真够贪财的。

　　事已至此，我得想办法把母亲的公司和遗产夺回来。

　　过了好久，那头没有回一句话。

　　金允妍一个电话甩了过来，手机嗡嗡震动着，屏幕骤然亮起。姜诺诺这才从成堆的设计稿中惊醒，忙不迭地划开接听。

　　“诺诺？你在听吗？”金允妍听着电话那头只有细微的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声，忍不住问道。

　　“嗯嗯，在听。等我几秒钟，我还差一点就设计完稿子了！”姜诺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全神贯注的紧绷感。

　　金允妍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害，我们大设计师永远都是大忙人！我这惊天动地的消息，还得给您的创作灵感让路是吧？”

　　话音刚落，就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紧接着是姜诺诺充满活力的声音：“终于改完啦！好啦好啦，现在本设计师的耳朵和心都是你的了！”她把手机从肩颈夹着的状态重新拿稳，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对了！说到终身大事——你的婚服想要什么样式的？我得赶紧开始设计了！这可是头等大事！”

　　“呃…其实就领个证而已，应该不用办婚礼吧？”金允妍的语气有些犹豫。

　　“你不想办？”姜诺诺的声调扬了起来，带着明显的诧异。

　　“对啊，”金允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被子里，“办婚礼多麻烦啊，想想那些流程就头大。”

　　姜诺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慢悠悠地说：“呵呵，你老公可不这么想吧。”

　　“什么老公？！别瞎说！”沈允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脸颊有些发烫，“我们还没领证呢！严格来说，现在还是死对头！”

　　“这不迟早的事嘛，板上钉钉了。”姜诺诺的声音带着戏谑，仿佛能看到她在电话那头耸肩的样子，接着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像是伸手摘了颗水果，“看你噜，反正你们小两口自己商量好就行。等你们想好了再跟我说，本设计师随时待命，为您的婚礼保驾护航！”

　　“好好好，知道啦，姜大设计师。”金允妍笑着应承，顺势转移了话题，“别说我了，你那边怎么样？到底什么时候回国？我都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啊宝贝！”姜诺诺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看看啊，这边巴黎时装周的工作还没彻底收尾，然后回国发展的工作室也还在项目对接阶段……嗯，预计时间的话，应该是下个月礼拜六左右能飞回来。”

　　“行，那可说定了。有事随时电话联系啊，大忙人。”金允妍叮嘱道。

　　“嗯呐！知道啦！”姜诺诺甜甜地应着，随即声音变得黏糊糊的，“爱你哟，允妍闺闺～”

　　金允妍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逗笑：“哈哈，怪肉麻的。”

　　“哪里肉麻了？不许嫌弃！”姜诺诺不依不饶，“你也赶紧的，跟我说一句！”

　　金允妍忍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温暖，顺从地放柔了声音：“好好好，我也爱你哟，诺诺。”

　　*

　　晨光透过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铺着白色亚麻桌布的餐桌上。宋世宇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与这间充满设计感的现代风格客厅相得益彰，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画。

　　金允妍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她脚步顿了一下。尽管已经接受了联姻的现实，但清晨醒来发现多出一个宋世宇，感觉还是有点微妙。

　　“早。”宋世宇抬起头，目光从平板移向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早。”金允妍尽量自然地走到餐桌对面坐下。

　　低头一看，餐桌上已然摆着精致的西式早餐。完全是按照她在美国的日常饮食准备的，上面有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培根、烤番茄和全麦面包。制作得十分完美，显然不是宋世宇的所做所为，倒像是厨师准备好的。但她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就不一定，这似乎是他为她准备的。

　　“谢谢。”她接过那杯温热的牛奶，指尖在玻璃杯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嗯。”宋世宇放下平板，姿态优雅地用着餐，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吃完早餐，你需要回金家一趟吗？”

　　金允妍正小口吃着煎蛋，闻言抬起头，有些疑惑：“回去做什么？”

　　“拿证件。”宋世宇看向她，语气平淡地提醒，“身份证，户口本。今天我们去民政局。”

　　“哦，那个啊，”金允妍恍然，随即摇了摇头，“不用回去拿。这些东西，我一直自己保管。”

　　这次轮到宋世宇的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很多重要证件通常都由家里统一保管，尤其是户口本这类东西。他没想到她竟然能完全自己持有。

　　他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便消散了。最后，他淡淡说道：“很好，看来你早有准备。”

　　“……”

　　金允妍没有反驳，只是低头继续吃东西。她确实早有准备，从被告知可能需要商业联姻的那一刻起，她就把这些关键证件从家里书房“转移”到了自己随身的包里。这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也是对自己命运掌控感的坚持。至少，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她能够自己拿出这些东西，而不是像个被安排的提线木偶，连证件都需要临时向家里“申请”。

　　早餐在一种近乎沉默的氛围中结束。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别墅，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迈巴赫已经等在门口。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宋世宇示意金允妍先上。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木质香气，但她依然觉得空气有些凝滞。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情复杂。今天之后，她的身份栏就要从“未婚”变成“已婚”，配偶是身边这个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宋世宇似乎一直在处理公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着，偶尔用蓝牙耳机低声交代几句。他看起来不像是去结婚，更像是去参加一场商业会议。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最终在市民政局附近停下。今天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但民政局门口依然有不少等待的情侣，他们或十指相扣，或依偎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期待的笑容，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甜蜜的味道。

　　这与他们这辆车内清冷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司机拉开车门，宋世宇率先下车，然后回身，非常自然地朝金允妍伸出了手。

　　金允妍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微微一愣。他的动作流畅而绅士，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但她知道，这不过是他在人前需要维持的体面。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但两人的接触仅限于此，透着一股清晰的疏离感。

　　他扶着她的手，姿态无可挑剔。

　　“走吧。”他低声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没有太多波澜。

　　他们穿过那些甜蜜等待的人群，直接走向提前预约好的通道。宋世宇的助理早已等在那里，高效地办理着前期手续。他们几乎不需要等待，也不需要像普通新人那样排队、填表，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快速推进。

　　坐在办理室的椅子上，工作人员微笑着递过来几张表格。

　　“请二位填写一下申请表。”

　　金允妍拿起笔，低头开始填写。当写到“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时，她的笔尖在“结婚意愿”那一栏上空，几不可察的停顿了半秒。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既定事实，然后利落地在选项上打了勾。

　　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宋世宇，他已经飞快地填完了大部分内容，字迹凌厉洒脱，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他几乎没有犹豫，仿佛只是在签署一份寻常的商业文件。

　　填完表，拍照，宣誓……流程按部就班，高效得让人没有太多时间去感慨或犹豫。

　　拍照室里，摄影师看着并排坐在红色背景前的两人，努力调动着气氛：“两位新人，靠近一点点，对，笑一笑嘛，结婚是开心的事呀！”

　　金允妍努力弯起嘴角，却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她能感觉到身边宋世宇温热的气息，但他似乎也没有笑，只是唇角维持着一个极为礼貌的弧度。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照片很快打印出来，贴在那两个红色的小本本上。照片里的他们，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看起来无比登对，只是笑容都显得有些公式化，缺少了新婚该有的浓烈爱意和喜悦。

　　最后，工作人员将两本簇新的结婚证分别递到他们手中，面带职业性的祝福笑容：“恭喜二位，正式成为合法夫妻。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金允妍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红色小册子，指尖触及光滑的封面，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结婚了？！！

　　她下意识地翻开，里面是她和宋世宇的合照，以及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从法律意义上讲，他们此刻已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宋世宇接过那本结婚证时，指尖微微顿了顿。

　　他终于和金允妍成为合法夫妻了。

　　他勾唇浅笑，将结婚证递给助理，“收好。”

　　“走吧，宋太太。”他转向她，用了一个全新的称呼。

　　“宋太太”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金允妍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她抬起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光，那里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属于自己的那本结婚证小心地放进随身的包里，然后站起身。

　　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走出了民政局。阳光依旧明媚，只是来时与去时，身份已然不同。未来的路会怎样，她不知道，但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