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风起时》年丰巷

6、耀眼的是你

　　【6】
　　耀眼的是你。
　　第一眼就可以看到。
　　——叶轩

　　叶轩一瞬间愣住了：“嗯？”
　　“我可以进行你们纪录片的拍摄，但是我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这档纪录片的想法，所以可以看一下节目策划书吗？”程沐的语气带着点笑意。很轻柔，像初春的雪，一落下来就化了。
　　“当然可以。非常感谢你愿意进行拍摄。”
　　“不用谢。再见。”
　　“好的，再见。”
　　叶轩看着挂掉的电话，心里还是有些迟疑：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不会耽误世锦赛？还是他不参加这一届的世锦赛？

　　他迟疑着，点开微信，在不停弹出消息的群聊，编辑着消息。
　　总摄影-林恒嵩：@叶轩@监制-解含星怎么样—怎么样—人—员—定—了—吗—
　　监制-解含星：@叶轩女单这边的电话都打过了，但婉拒了。
　　总摄影-林恒嵩：……
　　总摄影-林恒嵩：不是吧，这档好不容易批下来，结果第一期就没得拍……
　　录音-贺山行：因为3月有花滑世锦赛嘛。如果这时候还同意拍摄的话，那应该是不参加这次的比赛了。
　　总摄影-林恒嵩：那我开始尝试联系退役运动员了？
　　叶轩：程沐。
　　群里一时间没有人回复消息。

　　叶轩：程沐。他同意了。
　　群内其他人：？

　　总摄影-林恒嵩：我没看错吧……
　　录音-贺山行：他不参加世锦赛吗？！这算是知道了第一手信息吗（深吸）
　　监制-解含星：wow不用担心收视率了

　　叶轩看着发送过来的好友申请，点击了同意。
　　编辑了一下，将一部分策划书发送了过去。
　　看着还在不断冒出消息的群聊，心中默默的想：我为什么这么早就把群聊建起来……

　　“花样滑冰本身就应当是技术和艺术的极致融合。绝对的技术，艺术才得以体现。是步法，美感，音乐与情感的糅合。运动员在冰面上把花样滑冰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是美与力的视觉盛宴，是独属于花样滑冰运动员的冰上自由，像风一般柔软，而又坚毅。是能够给人带去无限力量的表演。”
　　程沐看着叶轩发过来的策划书，
　　程沐：为什么第一期会拍摄花滑运动员呢？世锦赛在即，肯定都会婉拒的。你应该不是第一个就打给我的。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病房里只剩下叶凡平稳却微弱的呼吸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月光透过薄云，雪上反射的光泽，在窗台上投下朦胧的光晕。
　　叶轩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窗外残留的冬雪消融的清冽。
　　他敲下回复：但你是第一个同意的。

　　几乎是同时，手机屏幕顶端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
　　那行字闪烁了几秒。
　　程沐的消息跳了出来：所以，我是你名单上的第一个号吗？还是最后一个碰碰运气？
　　叶轩微怔，下意识地翻开了桌上那个记满了号码的小本子。
　　程沐的名字和号码，确实在靠后的位置。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串数字。
　　他如实回答：……靠后。按教练给的名单顺序打的。
　　消息发出去，叶轩才觉得这解释显得有些生硬。

　　他抿了抿唇，正想再说点什么，程沐的回复却先一步抵达：没关系。顺序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程沐：策划书我看了，写得很好。
　　程沐：那天表演滑结束后，我听到导播回放你的解说了。很符合你的风格。
　　叶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程沐会留意到，更没想到他会记得，甚至在此刻提起。
　　那瞬间，解说席上冰面反射的灯光、冰刀滑行时带起的冰屑、以及自己当时胸腔里难以言喻的震动感，都随着这句话重新翻涌上来。他手指有些发僵，在聊天框里删删改改。

　　叶轩：谢谢。
　　叶轩：耀眼的是你。
　　叶轩：我只是按照自己感觉的解读，文学是艺术的反应，是生活的常态。

　　程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词穷，话题自然地转回了正事：
　　程沐：策划书我仔细看。拍摄周期和大致安排我这边应该没问题。只是地点……我现在在青台修养。
　　程沐：你们团队需要怎么配合？我可以去京州，或者你们过来？时间上，我比较自由。

　　青台。叶轩的目光落在这两个字上。
　　那是叶凡心心念念想再去看看的地方。
　　一种奇异的、微弱的联系感在心底滋生，像窗外悄然融化的雪水，无声无息地渗入。
　　叶轩：团队还在前期筹备，具体拍摄方案和地点需要进一步细化。我会尽快协调，可能需要去青台做一些前期采访和素材收集。
　　叶轩：你好好休养，时间上我们尽量配合你。
　　对话似乎在此刻有了一个自然的休止符。

　　叶轩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重新融入病房的昏暗。
　　他其实有很多疑问想问。
　　为什么不参加世锦赛？伤势到底如何？是否会影响他未来的竞技状态？作为编导，他需要评估拍摄的可行性和风险。
　　但作为一个曾因对方在冰上绽放的光芒而心折，又因多次短暂交集留下模糊印象的人，他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更在意答案本身。
　　他转头望向病床上沉睡的人，叶凡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甚舒展，仿佛还压着沉沉的病痛。那张脸在药物的作用下显得松弛而疲惫，曾经棱角分明的轮廓在病魔的侵蚀下变得模糊。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些，清冷地铺满了半个房间，也照亮了叶轩放在窗台上的那块刻着歪扭“叶”字的小小玉石。
　　玉石表面反射着微光，像一颗凝固的、安静的泪滴。

　　“爸，”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像小时候对着星空许愿，“你再等等，等我……忙完这阵，给你看个好片子。”
　　他自己都觉得这念头有些天真，像抓不住的雪花，可还是忍不住去想。
　　纪录片里会有程沐在冰上滑行的身影吗？会有他口中那“像风一般柔软，而又坚毅”的力量吗？这种力量，能不能抵达这里，带来一丝丝微渺的……奇迹？
　　青台的浪声，京州的雪，冰刀划过的痕迹，还有手机另一端那个记得三年前一面之缘、也记得他解说词的人……无数的碎片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流淌、交织。
　　叶轩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程沐靠在书桌前的椅背上，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深邃的眉眼。他反复看着叶轩发来的那句“但你是第一个同意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叶轩……那个三年前在昏暗走廊里，指出他脚踝旧伤，搀扶着他走向休息室的志愿者。他当时只觉得这人细心，声音温和好听，后来在电视里听到他解说自己的比赛，才惊觉这样深刻的文字竟来自同一个人。
　　他同意拍摄的理由有很多：养伤期有空档；纪录片本身的想法契合他对花滑的理解；安教练也提过……但内心深处，似乎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冲动。

　　叶轩没有追问世锦赛和伤势，这让他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仿佛对方本该问一问的。
　　他点开策划书文件，目光落在叶轩对花滑的描述上——“是能够给人带去无限力量的表演”
　　力量……他思绪有些飘远。他现在需要的，或许也是某种力量？打破与父亲之间的沉默，又或者，仅仅是支撑自己走过这段调整期？
　　他想了想，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程沐：好，随时联系。策划书有想法，我们也可以讨论。

　　发完消息，他揉了揉眉心，准备关掉电脑。就在鼠标移向关机键时，邮箱的图标闪动了一下，提示有一封未读邮件。
　　发件人：程曦
　　发送时间：三个小时前。
　　他指尖微顿，点了开来。

　　程沐：
　　看了你的比赛。恭喜赢得冠军ovo
　　不用担心咱爸。他什么样你也清楚，不用和他较真和纠结。
　　1月他生病的时候，我陪着他在医院里走了走。他走的很慢，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好像都很陌生又熟悉。你让我送给他的花。他收下了，但又送给了医院里，他散步时遇到的患者。
　　有天的天气难得很好，但是风很大。
　　病房里有一股发潮的味道，我不动声色的去看他看着窗外，他眼神淡漠，但是有些难过。
　　我走之前，他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拿手机翻了翻你给的行程表，笑着和他说：“等你病好了就回来。”
　　他写了一首新曲子，他很想你。
　　我和安凛在柏林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们。
　　2024年2月18日雨
　　程曦

　　邮件窗口的光，静静映在程沐脸上。他读完，实现在“他写了一首新曲子，他很想你。”哪一行停留了格外久的时间。
　　然后他关掉页面，合上电脑，起身走到窗边。
　　青台的夜空比京州清澈许多，能看到几颗零散的星子。夜风带着海的气息吹进来，微凉。
　　程沐拢了拢衣领，感觉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也悄然落下了一片无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