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误差》happykuain

1、第 1 章

　　银河像一条被碾碎的钻石河流，横贯在喀斯特地貌特有的墨色天幕上。中国西南，FAST“天眼”射电望远镜巨大的银色抛物面，正无声地滑过这片星空，如同一个虔诚的倾听者，捕捉着来自宇宙深处的、亿万年前的微弱呢喃。
　　但林默此刻关注的，并非那些遥远的故事。
　　她坐在“深空之眼”基地的主控室里，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上流动着瀑布般的数字和频谱图。空气中弥漫着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咖啡因的苦涩。已经是连续第三个通宵了，她的眼白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林博士，还是没进展吗？”年轻的程序员阿川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凑过来，递给她一杯新冲的速溶咖啡，“要我说，那组信号八成就是仪器基线漂移，或者哪个新射电源的偏振干扰，没必要耗在这上面。”
　　林默没接咖啡，目光没离开屏幕：“基线漂移不会有这么复杂的谐波结构，偏振干扰也解释不了它的非随机性。这里面有信息，阿川，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解码的钥匙。”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科研工作者特有的、近乎偏执的笃定。
　　一周前，她在处理一批来自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校准数据时，意外发现了一段极其微弱、却规律得令人不安的异常波动。它不像已知的任何天体物理现象，更像是一种……经过编码的信号。这个发现让她废寝忘食。
　　“行吧，你是大佬。”阿川耸耸肩，端着咖啡回到自己座位，不小心碰倒了桌角的空罐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几乎就在同时，林默眼前的频谱图上，那个异常信号波段，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与罐子落地声频率奇异地吻合的谐波。
　　林默皱了皱眉，是巧合吗？她没太在意，继续尝试各种解码算法。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中流逝。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
　　突然，屏幕上的一个窗口弹出了解码成功的提示！林默心脏猛地一跳。她运用了一种基于分形几何和拓扑学的全新算法，竟然真的破解了信号的结构！
　　破译出的信息显示在屏幕上，却是一行简短到令人困惑的符号组合。它不符合任何已知语言，更像是一种高度抽象的图示。林默盯着它，眉头紧锁。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倾倒的容器？旁边还有一个时间标识：ΔT = +3s （增量时间 = +3秒）。
　　“这算什么？宇宙冷笑话？”阿川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嘟囔着。
　　就在这时，林默感觉喉咙干得冒烟，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旁边桌上自己的水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瞬间——
　　哐当！
　　阿川放在他电脑边的那杯刚倒满的热咖啡，毫无征兆地滑落，褐色的液体泼洒了一键盘，引得他哇哇大叫。
　　林默的手僵在半空。
　　ΔT = +3s … 倾倒的容器 … 咖啡杯？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爬上她的脊背。是巧合！一定是巧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记录下解码结果和时间，将其归类为“无法解读的异常模式”。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随后的几个小时，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信号会间歇性地出现，解码后的信息总是预示着几秒后即将发生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同事王工会在ΔT=+5s时打喷嚏；走廊的灯会在ΔT=+7s时因电压不稳闪烁一下；甚至一片树叶会恰好在ΔT=+2s时贴上她面前的窗户。
　　每一次，预言都精准实现。
　　林默从最初的惊疑，逐渐变得不安。这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她开始有意识地进行对照实验。她尝试不去看解码后的信息，或者故意在预言时间点去做别的事情。结果发现，只要她不“知晓”并“关注”预言指向的具体目标，那些小事似乎就不会发生，或者以另一种无关的方式发生。
　　难道……观测行为本身，是触发器？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她需要更严格的验证。
　　机会很快来了。当天下午，基地进行例行设备检修，部分区域供电不稳定。信号再次出现，解码后的信息让她瞳孔骤缩——一个类似闪电符号的图示，指向“通风系统”，时间ΔT=+5s。
　　通风系统？难道是预言短路或故障？
　　林默深吸一口气，决定进行一次危险的测试。她紧紧盯着控制台上显示通风系统状态的监控指示灯。她要亲眼验证，观测行为是否真的是关键。
　　倒计时开始。
　　5……4……3……
　　她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2……1……
　　就在时间归零的瞬间，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通风系统状态指示灯所在的屏幕区域——几乎就在她视线聚焦的同一毫秒，指示灯由绿变红！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控制台屏幕显示：B区通风管道接头异常脱落，导致局部气流中断！
　　林默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浑身冰凉。
　　不是巧合！
　　她的观测行为，像按下了一个该死的开关，精准地“实现”了预言！
　　她瘫坐回椅子，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这违背了一切科学常识。这不是预言，这是……诅咒！一个由她自己触发的、自我实现的诅咒！
　　“林博士？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阿川关切地问，“哦，刚工程部说B区通风管老化了，小问题，已经派人去修了。”
　　林默没有回答。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刚刚“应验”的信号记录，仿佛在看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尝试破解宇宙的奥秘，却似乎释放出了一个以她为食的恶魔。如果小的预言可以成真，那么大的呢？如果预言的对象不是通风管，而是……人呢？
　　就在这时，个人终端发出收到新信息的提示音。她机械地点开，是项目负责人陈启发来的会议邀请，主题是讨论她提交的“异常信号初步分析报告”。会议时间：十分钟后。
　　林默抬起头，看向窗外。FAST巨大的镜面依然在缓缓转动，静谧而深邃。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她所熟悉的世界，在她眼前裂开了一道缝隙，而缝隙后面，是令人恐惧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必须弄清楚，这信号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而观测即实现的诅咒，边界又在哪里？
　　十分钟后的会议，她该如何面对陈启？报告里那些看似荒谬的“巧合”，她能说出口吗？
　　第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长出了名为恐惧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