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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翌日,桑家瓦子

      勾栏四处悬挂着五彩绸缎,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伴演的杂剧艺人妆容艳丽,秦奕游所在的包厢视野最佳,与楼下喧闹声保持着一段居高临下的距离。
      周围围绕着观众喝彩声惊叹哄笑声,秦奕游一条腿跷起来,手中捏着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听到英雄壮举时,秦奕游完全被吸引,难得专注又急切,她不住拍手叫好,抓起一把铜钱豪爽扔向台上,眉眼飞扬满是兴奋。

      “这说书先生倒有几分本事,比我家先生讲得有趣多了!”秦奕游看向旁边的慕容韵示意她。
      慕容韵心不在焉欲言又止,小声说:“阿游,你知不知道京中近来是怎么说你的...”
      秦奕游不以为然,抓了把瓜子:“他们怎么说我?你放心说!”

      “他们说...他们说秦家满门忠烈,魏国公一世英名,竟生出了如此跋扈愚钝的女儿...
      让你去考女官...怕是连《女则》第一句都背不出来...怕不是去给宫里添堵的...”慕容韵的声音越说越小,悄悄抬眼打量秦奕游神色。

      秦奕游脸色果然冷了下来:她就是最近不作妖了而已,还真当她是好欺负的了?

      ——
      夜里,赵明崇看着对面神色郁郁的秦奕游,模拟考官提问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何解?若你掌刑赏,如何运用此理?”

      “用政令来引导百姓,用刑罚来整顿百姓,百姓虽然暂时免于罪过,却没有羞耻之心。”秦奕游流利地背诵出释义。

      但当运用实例阐释时她却卡壳了:“窃谓女官掌掖庭之治,若见宫女鬓簪逾制,当依宫规罚俸三月,挞十杖,彼等虽畏刑而卸簪,然不知俭德为荣之本,此则夫子所训免而无耻...”秦奕游自己也编不下去了,沉默着垂眸不再开口。

      赵明崇平静注视着她,良久他嘴角才轻蔑上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你可知若按你这般理事,宫中上下只会阳奉阴违!”

      秦奕游双手紧攥成圈,身体猛地向后一靠,双唇紧抿嘴角下撇,
      回想起今日听到的京中非议,一种颜面被撕碎的羞辱感如浪潮般席卷了她。

      “出去!”秦奕游抬眼冷呵道。

      赵明崇纹丝不动。

      “给我滚出去!”秦奕游眼角渐渐泛红。

      直到赵明崇的身影消失在屋中,

      秦奕游心底的委屈才泄了洪,趴在桌案上嚎啕大哭。

      ——
      三日后,金明池诗会

      金明池水波光潋滟,池畔宝津楼彩绘辉煌,池边垂柳随风轻拂带来沙沙轻响,远处水阁隐约传来琴筝乐声,荷花荷叶清香环绕,夏风温润微凉驱散几分暑热。秦奕游坐在池东岸正中彩棚内,周边以轻纱帷幔区隔,身侧两位侍女手执团扇。她身穿一条浅米黄色的内裙,外叠一件边缘绣花草纹样的浅绿褙子,上面缀着一排白色珍珠,在阳光照耀下轻微闪着细碎光芒,腰间系一条浅蓝色细带,显得腰线柔和又利落。

      秦奕游逐渐坐不住,她身体微微扭动,手指不自觉敲打桌面,发展到后面更是直接歪靠在案几上。旁边端坐的慕容韵轻咳一声以示提醒,站在一侧的碧柰无奈捂脸。

      就在秦奕游内心做激烈抗争时,巩志安缓步走来,腰佩玉环香囊,手中扇着一把象牙团扇,随着他靠近,一股沈香味道便飘过来。

      秦奕游堵住鼻子,腹诽一声:人模狗样!

      帷幔外,巩志安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听闻秦大小姐欲参考女官?真是...勇气可嘉!只是秦小姐平日只爱骑马射箭,这经史典籍笔墨算数,怕是临时抱佛脚也难吧?秦小姐何苦去受那份罪,还不如在家赏花玩乐呢?你说是不是,秦大小姐?”
      巩志安眉毛高挑拖着长腔,用扇子遥遥点着秦奕游,边说边绕彩棚踱步半圈。

      说罢,他拍拍身边同伴肩膀示意对方快看,随即他那一伙人爆发出尖锐夸张不加克制的哄笑声。

      秦奕游双手抱臂站起身,目光直视前方:“碧柰,我的麻背弓呢?”
      碧柰翻找出弓箭交给秦奕游,慕容韵此时已猜到秦奕游要干什么了,扯扯她袖子目露不赞同。

      秦奕游没有回头,只把玩手中木弓,弓身上涂满黑漆弓背关键处缠着麻。她搭箭拉弓平静道:“放心,不会杀他。”

      箭矢擦着巩志安的左耳而过,带出一条狰狞血线,巩志安一只手死死捂住耳朵,双腿在宽大锦袍下难以自制微微战栗,瞳孔急速放大,眼角肌肉剧烈抽搐,满脸只剩不可置信与骇然。
      “秦奕游你怎么敢!我父亲可是南阳侯!你可知伤我的后果!”巩志安嘶吼起来。

      秦奕游撇撇嘴鼻子皱起,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对,所有人都看到今日我伤了你,我倒要看看你们巩家能把我怎么样!”

      巩志安嚷嚷不出来了:“我不屑于与你这种粗人舞刀弄枪,既然你要考女官,那我们便比试一场。若你赢,我便当众向你道歉;若我赢,你要站着不动让我射一箭再向我赔礼道歉!怎么样,秦小姐不会是怕了吧?”

      好幼稚的激将法...

      秦奕游点头同意,巩志安脸上得逞的讥笑已经藏不住了,在巩志安眼里秦奕游怕是连女则都没看过。

      两张紫檀书案相对而设,案上纸张、龙尾砚、紫毫笔一应俱全,围观者聚于帷外目光灼灼。翰林学士之妻张夫人担任考官,她缓缓念出考题:“《论语》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三代之治参酌当世之务。今欲使民知礼义、守法度而心向公,当以何者为先?”

      巩志安拧眉思索片刻,反复在衣摆上擦拭手心的汗,脚趾在锦靴里蜷缩又张开,落笔时一个犹豫便在纸张上污了墨迹。

      秦奕游听到考题时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她单手支头故作沉思,趁人不注意时将一只脚从裙下微微伸出舒展。

      两人写了片刻后,张夫人收上答卷,逐一念出各自答案。

      “首先是巩二公子的答卷:圣人之教,当以德礼为先。宜广设学校,宣讲《孝经》《论语》,使民知廉耻。州县官吏须以身作则,教化百姓。如此则天下自化,不劳刑政而治。”念完后,张夫人眉毛微蹙,但很快平复好神色。

      秦奕游在一旁翻白眼:差了她十万八千里!

      旁边的公子们为巩志安捧场:“巩兄写的甚好,只是秦小姐不会瞎写了话本桥段上去吧?”三两个聚在一起传出哄笑声。

      张夫人轻咳一声以示肃静:“接下来是秦大小姐的答卷:德礼为政之本,刑政为辅世之具。欲行圣人之教当依时立制:一则明教化之实,择明经通吏之士为州学教授,以《周礼》《论语》要义与田讼律令并讲使礼法相参;二则立劝惩之机,凡孝廉笃行之民可免徭役之半,其顽猾不法者先教后刑;三则重守令之选,考课以民讼少、学校兴为优等。盖导德齐礼非废刑政,乃使刑措于教化之中,如此则三代可渐复于今日。”
      张夫人目露赞赏之色,秦大小姐的才能居然与京中流言大相径庭。

      巩志安目光紧紧锁定秦奕游,眼里先是不敢置信,起身夺过张夫人手中考卷,喃喃道:“怎么会...这不可能...”继而双眼燃烧起不甘愤怒的火焰。

      秦奕游也站起身,看向巩志安,笑着问他:“愿赌服输,巩志安,你该当众向我道歉了!”

      清脆的声调在巩志安听来宛若催命铃,周围公子小姐鄙夷的目光投在他身上针扎般疼。巩志安微微含胸,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神飘忽闪躲,嘴唇抿了又张,牙关紧咬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秦奕游下巴微抬转身就走,她步子大速度快,裙裾翻飞环佩叮当,没有注意到背后阴冷仇恨的目光...

      ——
      戌时刚到,秦奕游便急忙把她今天去集贤堂买来的典籍在桌案上排排摆好,从左到右依次是《周礼》《汉书》《资治通鉴》。
      秦奕游双眼紧闭,手掌合十,口中振振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赵夫子快显灵。”说罢,偷偷睁开一只眼观察前方。
      见没有动静,秦奕游又闭上眼睛搓搓手,豁出去了:“赵夫子那天是我不对,你这都三日没出现了;你再不显灵,眼看到我们嘴边的女官真要飞了!”

      听到对面冷哼一声,秦奕游拍拍胸口舒出一口气,迫不及待把书往前一推,她眉眼笑得弯成月牙,眼睛亮晶晶的,脸颊透出些许红晕。

      “别生我的气了!给你!这些书都送给你!翻页的活以后就交给我吧!”

      对面的赵明崇轻咳一声,秦奕游立马反应过来,竖起三根手指,神色认真目光坚定,大声道:“我秦奕游发誓,以后一定会勤奋学习、囊萤映雪、韦编三绝、悬梁刺股!”

      赵明崇对上秦奕游灼热直视的目光,下意识率先移开视线看向桌案上的典籍。

      他们二人默契地翻过这一篇儿,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她也没有解释她为什么突然认识到学识有多么重要。

      一盏青瓷雁足灯在桌案上投下柔和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清雅松烟熏香,秦奕游右手执笔落笔沉稳而专注,她眉眼低垂长睫在光晕下映出浅浅阴影。

      “我那日所说的你可领悟了?就拿你父亲所在的枢密院为例,真正高明的将帅管理需在刑赏之外建立其对君国的忠诚,选拔将领时不仅仅考校他的战功,更看重他的忠义名节,褒奖时不仅仅是赏赐钱财官爵,也要用御赐麒麟袍的方式激发他的忠君爱国之心...”

      秦奕游停下笔,低垂的眼眸扬起,重重点头道:“枢密院罚当其罪让人不敢逾矩赏其荣誉方能培养出有耻且格的将领;即使无人监督,也能以败逃为耻以尽责为荣,这才是从免而无耻到自觉担当。”

      秦奕游眉心舒展,唇角不自觉向上扬起,赵明崇转扳指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理解得尚可。”

      没得到赵明崇的夸奖,秦奕游偷偷撇嘴,但还是将面前的《周礼》替他翻了一页。

      赵明崇眼眸低垂嘴角全力压制一丝不该有的弧度。

      “大小姐!沈公子来了!”碧柰急忙跑进来面色惊慌。

      秦奕游持笔的手停住,呆楞片刻,随即起身走向正堂。

      走到门口时秦奕游嘴唇微动想要张口,但最终未发一言没有回头...

      ——
      中堂内,沈令闻坐在侧座。

      秦奕游一望过去,他狭长杏眼里雾蒙蒙,眉中藏着清瘦的风骨,嘴唇极薄像抹了未化的雪。身上穿着白色圆领袍,胸前绣着浅灰绿色竹枝,更衬得他整个人像山巅雪天上月,破碎得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秦奕游坐于主位上,看向他的目光平和无悲无喜:“探花郎来我这有何贵干?还是我该叫您右正言大人?”

      沈令闻眼帘低垂眉头紧锁,目光死死钉在青石地面上,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那张原本疏朗俊逸的面孔,此刻笼罩一层灰败阴影,再也不见丝毫往日风采,只剩深深疲惫与自我厌弃。

      良久,沈令闻似下定决心,才缓缓开口:“阿游,我娶你。”

      秦奕游先是微微睁大眼,流露出短暂的错愕,随即错愕化作了然,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弯起,她指尖轻抵住额角道:“晚了。”

      沈令闻不可置信抬头。

      “沈令闻,我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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