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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单纯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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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了,屏幕上跳着“妈妈”两个字。果然来了。
我瞥了眼新闻页面,接起来,声音懒洋洋的:“喂?”
“立刻和她断掉!”那头的语气斩钉截铁。
“凭什么?”
“我能让你们分开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那我能找回第一次,”我声音冷下来,“就能找回无数次。但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不会再让她消失,也不会让她受一点伤。我现在,不是你能摆布的人了。”
“你确定?”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让我不安的笃定。
不好。她们难道想对宋安康下手?
“你们不觉得恶心吗?”我攥紧手机,“出了事永远怪别人,就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错的!”
“你们……”
咔哒。
门锁在这时轻响,被推开了。
宋安康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装相机的包。
我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安康!”
她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里的包轻轻滑落在地,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被动地被我抱着。
这愣住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稍微松开一点,看着她的眼睛,尽量让语气平缓:“最近一段时间,先别出门了,好吗?”
她看着我,没有问“为什么”或“怎么了”,只是像往常一样,轻轻点了下头。
只要是我说的,她好像就会照做,她弯腰捡起包,安静地走进了房间。
至于那个电话,我早就挂了。
听着房门关上的轻响,我靠在墙上,长长吐了口气。
说实话,我的确是在逃避,我没办法真的对我的母亲做什么,毕竟是她生养了我。我能做的,似乎只有带着她躲起来,拉黑所有联系方式,然后……祈祷这次真的能有用,祈祷我们不会再有事。
第二天上午,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又低头玩起了手机。
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环顾四周——有了。
“宋安康,”我走过去提议,“一起大扫除怎么样?”
她点头,放下手机就去拿扫把了,动作倒是挺快。
“你先去扫厨房,我打扫房间,好吗?”我分配任务。
她又点点头,走进了厨房。
我先去打扫她的房间,床上整齐地放着昨天那只圣诞小熊和几个玩偶,看着让人心情开心。
我带着笑意开始整理,直到——我在抽屉角落摸到一个皱皱的烟盒,手指顿住。
我沉默了几秒,才朝外面提高声音:“宋安康,可以过来一下吗?”
她很快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扫把。
我举起那个烟盒,看着她:“解释一下?”
宋安康看着我,嘴唇抿了抿,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玩烟卡。在戒同所里,都没机会玩。”
烟卡?这么有童心?
我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几乎要被气笑了。
“行,”我点点头,把烟盒放回抽屉,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可以抽。但要少抽,知道吗?我去扫客厅,你先在这儿‘玩会儿烟卡’,玩完了再打扫你的房间,好吗?”
她又点了下头,站在原地没动。
我转身去了客厅,握着扫把,一下一下用力地扫着,心里那点烦躁却怎么也扫不干净。
那烟盒很旧了,绝不是刚买的。
她什么时候开始抽的?为什么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藏得这么好?
本来就不该抽,对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
……身体。对了。
我猛地停下动作,她的体检报告!那天从医院出来,心神不宁的,竟然完全忘了去取。
现在这情况,出门肯定不行,我擦了擦手,走到阳台,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压低声音:“是我。麻烦你去一趟中心医院,取一份名字叫‘宋安康’的体检报告。对,送到我公寓来,放在门口就行,别按门铃。”
挂了电话,我靠在玻璃门上,看着宋安康房间关闭的门。
想起她的样子,纤细,苍白,像一根绷得太紧、随时会断的弦。
烟,报告,还有电话里那句“你确定?”。
所有事情突然一股脑压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走回客厅,拿起抹布,继续擦她刚擦过的那张桌子。水痕被抹开,又渐渐消失。
现在我能做的,好像就只有把眼前这个“家”,擦得干净明亮一点。
也可能只是表面干净。
过了一会,报告到了,我迅速打开门,从地上抓起那个牛皮纸袋,又轻轻将门关上。
客厅里很安静,我屏住呼吸,看向她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声响。
我背过身,打开了文件袋的封口,抽出那几张薄薄的报告纸。
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和结论,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眼睛里。
多处软组织挫伤,符合反复外力作用特征。
陈旧性骨折痕迹,肋骨x2,左尺骨。
子宫内壁有异常瘢痕,提示……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纸页边缘,纸张发出不堪承受的脆响。
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打胎?
胃里一阵翻搅,紧接着是灭顶的愤怒和悔恨。
它们拧成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直冲喉咙。
我怎么……没能早点找到她?
那些我无法想象、也不敢细想的日日夜夜,此刻都化作了报告上这些触目惊心的白纸黑字,砸在我脸上。
操。
我他妈——
我狠狠闭上眼,用力吞咽了几下,才把喉咙里那股暴烈的呜咽和咒骂压回去。再睁开时,视线模糊得厉害。
我把报告纸胡乱塞回袋子里,手指抖得几乎扣不上扣子。
然后,我摸出手机,找到那个不久前才联系过的、负责此案的警官的号码。
拨通。
“是我。”我的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关于那个戒同所的案子……我手里有新的、完整的医疗证据。我要追加指控,所有经手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我要他们这辈子,都烂在监狱里。
挂了电话,我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
纸袋在我手里已经被捏得彻底变形。
她房间门打开了,她抱着一个纸箱走出来时,我正把那叠报告按在身后。
说真的,她每次都会在最紧要的时候出现,我是真的怕她知道,我看向那个箱子。
箱子不大,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许多未拆封的烟盒。
她把它往我面前的地板上一放,声音很轻:“我不抽了。你别生气。”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立刻用力眨掉眼里残余的滚烫,扯出一个笑,声音还有点没调整过来的沙哑:“不至于。我只是让你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没必要因为我……就改变你自己的习惯。”
她摇摇头,没再解释,只是执拗地把箱子又往我脚边推了推,然后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就是……不想抽了。”
心里那块最酸软的地方,好像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
一股混杂着心痛的暖流漫上来,冲淡了些许刚才那股几乎要噬人的暴怒。
开心。
为她的主动,为这份小心翼翼的靠近。
但几乎同时,我背后攥着报告的手指,无声地收得更紧了。
那些冰冷的字,和眼前她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眼神,在我脑子里激烈地冲撞着。
现在问她身上的伤?好像不行,那不像关心,更像质问,像在撕她还没长好的疤。
我深吸一口气,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好,听你的。”然后弯腰抱起那个有点沉的箱子,“这些……我先帮你收着。等你哪天又想‘玩烟卡’了,再来找我要,好吗?”
她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
“那就先放我房间几天。”我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向自己卧室,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对了,刚才助理把体检报告送来了。医生说……就是有点营养不良,贫血,要好好吃饭补回来。看来我得再研究几个菜谱了。”
我把那个牛皮纸袋,和这箱代表着她崭新开始的香烟,一起锁进了床头柜最深的抽屉里。
锁扣“咔哒”轻响,像暂时消失了一些事。
但是现在干什么呢?
我靠在关上的房门上,脑子里还有点乱。
做饭?太寻常。看电影?怕安静下来她会多想。
忽然,一个很久远的画面跳出来,六年前,我们并排坐在学校的长椅上,她咬着奶茶吸管,小声说:“好像从来没试过自己从头到尾做一个蛋糕。”
“下次,”我当时拍了拍胸脯,保证得轻飘飘又认真,“下次一定一起做。”
就现在吧。
我走出房间,脸上已经调整好表情,带着笑:“安康,一起做蛋糕吗?家里材料刚好都有。”
她果然点头,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OK,宋点头一直都在。
我转身去冰箱翻找,面粉、鸡蛋、牛奶……摊了一料理台,我拿出手机搜了个最简单的教程,摆在中间。
“首先,”我拿起一颗鸡蛋,递给她,“蛋清分离,会吗?”
她接过,点了点头,动作熟练地一磕一掰,蛋清蛋黄便利落地分进了两个碗里。手指稳稳的,一点没浪费。
“厉害啊。”我真心夸了一句,转身去找电动打蛋器——崭新的,买来就没用过。
我照着说明书装上搅拌头,把盛着蛋清的碗拉过来,信心满满地按下了开关。
我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功率这么大!
按下高速档的瞬间,机器猛地“嗡”一声咆哮起来,碗里的蛋清像被炸开的白色烟花,猛地向上一窜!
“我天!”我手忙脚乱想按住碗,几大团蛋清已经飞溅出去,其中有一些不偏不倚,“啪”一下,正正糊在了旁边宋安康的嘴角和脸颊上。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长长的睫毛上甚至挂了一小滴颤巍巍的白色泡沫。
空气安静了一秒,蛋清那半透明、湿漉漉的质地,和她白皙皮肤对比鲜明,位置还那么……
她大概觉得痒,下意识地,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沾到嘴角的那一点。
……
我手指还按在打蛋器的开关上,机器已经停了。
但我脑子里,好像有另一个马达,因为她那个无意识的动作,“轰”地一声,开始疯狂空转。
我猛地移开视线,感觉耳根有点发烫,干咳了一声:“那个……威力,挺大哈。我、我去拿毛巾!”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进卫生间,关上门,一抬头就看见镜子里自己嘴角根本压不住的笑意。
太不争气了!显得我多不单纯似的!
我赶紧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深呼吸几次,才把那股莫名的热意压下去一点。
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我又顿了顿,把它换成了另一条更柔软的。
走出去时,她已经自己用手背擦了几下,但脸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白色痕迹,配上她有点茫然的表情……好,更可爱了。
“给,用这个。”我把毛巾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那打蛋器……是新手保护期过了。”
她接过毛巾,低头慢慢擦着脸。
我把那个“肇事”的打蛋器调到低速,重新开始,这次小心翼翼。
接下来的步骤顺利了很多。
我筛面粉,她倒牛奶,我指挥着“再来点糖”,她就默默加一勺。
搅拌面糊时,我们胳膊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谁也没挪开。
烤箱“叮”一声响起时,满屋子都是甜暖的香气。
我们俩并排站在烤箱玻璃门前,看着里面那个蓬松起来、微微裂开笑的蛋糕胚。
暖黄的灯光,食物的香气,还有身边安静的她。
这一刻,好像暂时把报告、烟盒、还有电话里的威胁,都关在了烤箱门外。
只剩下眼前这份,迟到了六年的,简单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