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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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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被告席上的王冠》
【场景:L国最高特别法庭·穹顶之下】
*(穹顶高阔的审判庭,庄严肃穆到近乎窒息。黑曜石与白色大理石构筑的空间,回响着历史的重量与此刻的凝滞。阳光透过七彩玻璃天窗,被切割成冰冷的光柱,斜斜投在法庭中央。这里没有寻常法庭的喧嚣,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寂静,以及数百道来自各国使节、贵族、官员、特许记者目光的无声灼烧。)
*(审判席呈半环形高踞北侧。正中央的主审位,坐着L国王。他穿着最隆重的黑金君王礼服,头戴冠冕,面容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坚硬冰冷,只有紧握权杖、指节泛白的手,泄露着一丝勉强压抑的剧颤。他左侧,是神色复杂、代表国际观察团的老牌中立国大法官。右侧,则是本次“控方”代表——P国特命全权大使,一个下巴抬起、眼神倨傲中带着难以掩饰亢奋的中年贵族。)
*(而被告席,孤零零地设在法庭最低处,正对审判席。那只是一张简单的深色木椅,没有任何护栏,却比任何囚笼都更令人窒息。此刻,坐在上面的,是P小姐。)
(她身上不再有那身挂满勋章的墨绿元帅礼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毫无装饰、剪裁异常利落的纯黑色将官常服。布料是哑光的,吸收了一切光线,使她仿佛融入了身后的阴影。右耳的“P”形耳钉是她身上唯一的金属光泽,冰冷地闪烁。她坐得笔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屈辱,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惯常的冰冷。那是一种彻底的、真空般的平静,仿佛灵魂暂时离开了躯壳,从某个遥远的高度俯瞰着这场以她为中心的仪式。她甚至没有看审判席上的L国王,也没有看控方大使,目光虚虚地落在面前空气的某一点,像是在心算一道复杂的公式。)
(旁听席最前排,X小姐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坐姿。她看着那个一身纯黑、独自坐在聚光灯(无论是实质还是象征意义上)下的身影,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拧绞。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好奇、审视、幸灾乐祸、兔死狐悲……而她的朋友,正独自承受这一切。)
(钟声敲响,九下。审判开始。)
首席书记官:(以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布)“L国最高特别法庭,就P国政府所提请,关于前P国元帅、现L国特使P涉嫌多项严重指控一案,现在开庭。由L国国王陛下亲任主审,并邀圣维特公国大法官阁下、P国特命全权大使阁下共同列席。被告,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例行公事的宣读,在此刻情境下却充满了荒谬的庄严感。)
P国大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展开一卷镶着金边的羊皮纸。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表演的沉痛与正义感。)“尊敬的国王陛下,尊敬的大法官阁下,各位在场尊贵的先生女士。今日,我们聚集于此,并非出于狭隘的敌意,而是为了维护两国联盟的纯洁根基,为了正义得以伸张,更为了……厘清一个英雄面具之下,可能隐藏的阴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被告席上,闪过一丝快意。)
P国大使:“本人,谨代表P国政府及卡尔四世陛下,现正式对被告P,提出以下十项指控!”
(他每念出一条,旁听席便响起一阵低低的嗡鸣。X小姐的脸色就白一分。L国王的面容则更僵硬一分。而被告席上的P小姐,连睫毛都未曾颤动。)
指控如下:
1. “ 于灰烬河谷战役期间,越权指挥,擅自更改既定作战计划,罔顾联军指挥官意见,独断专行。”
2. “ 战役结束后,对价值连城的战利品处理严重失当,账目不清,涉嫌从中牟取私利,损害两国共同利益。”
3. “ 在担任驻L国大使期间,行为失检,与L国君主过从甚密,逾越外交礼仪,损害P国国家尊严与独立性。”
4. “ 滥用影响力,干预L国内政,其言行对L国政策产生不当导向,有将L国绑上其个人战车之嫌。”
5. “ 对黑松林绑架案及后续剿匪行动,应对失策,隐瞒关键信息,导致行动屡遇波折,陛下(指L国王)险遭不测。”
6. “ 与臭名昭著的匪首索伦及其团伙,存在未公开的、可疑的联系(提及“沉烽”鼻烟线索),动机不明。”
7. “ 在索伦事件中,擅自行动,违抗军令(指未听从L国王劝阻,前往铁锈镇),将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安全之上。”
8. “ 其长期吸食违禁品(鼻烟)及酗酒,行为堕落,有损军人形象及国家体面。”
9. “ 散布悲观失败言论,动摇军心民心(引用某些被曲解或断章取义的私下言论)。”
10. “ 综合其以上行为,已严重背离P国军人的忠诚誓言与职业道德,其存在本身,已成为两国联盟的不稳定因素。”
(十条罪状,从军事到政治,从公德到私行,从能力到忠诚,编织成一张看似密不透风的巨网,要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许多指控嫁接事实、夸大其词、甚至颠倒因果,但裹挟着“国家名义”和似是而非的细节,在法庭这个特殊场合,产生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旁听席上议论声渐大。)
P国大使:(最后,以一种悲天悯人又义正辞严的姿态总结)“鉴于以上,P国政府恳请法庭明察。并认为,被告P已不再适合担任任何公职,亦不再具备代表P国或享有P国赋予之荣誉的资格。为维护正义与联盟稳固,我们要求——剥夺被告P在P国的一切军衔、爵位、官职及与此相关的所有荣誉与特权!”
(“剥夺一切”——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穹顶下回荡。旁听席瞬间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被告席,看向审判席。X小姐几乎要晕厥过去。L国王的额角,青筋在剧烈跳动。)
首席书记官:“被告,你对以上指控及诉求,有何陈述?”
(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那身黑衣上。)
(P小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她的目光先是很平静地扫过志得意满的P国大使,然后,极其短暂地,与审判席上L国王那双充满血丝、深处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睛对视了一瞬。没有任何交流,却仿佛有千言万语闪过。最后,她看向首席书记官。)
P小姐:(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平稳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做一个学术报告)“针对指控,逐条回应如下。”
(她没有用“辩解”,用的是“回应”。)
第一条:“灰烬河谷战役,所有战术调整均有详细作战日志、参谋会议记录及前线实时战况报告为证。改变原计划系因A国敌军突然变阵,原方案胜率从68%骤降至41%。调整后方案胜率提升至92%。最终战果与预估吻合。联军的异议记录在案,但其建议方案经推演,胜率不足50%。相关文件编号已备妥,可随时调阅。” (理性,数据,结果。将“独断专行”转化为“基于数据的必要决策”。)
第二条:“战利品清单及分配方案,由L-P联合军需审计团共同核定,一式三份,分别存于两国军部及联合司令部。所有贵重物品移交均有签字记录。指控中所谓‘账目不清’部分,经核对,系P国军需部后方统计录入滞后及分类标准差异所致。差异部分清单及说明文件已提交法庭。” (用官方联合程序对抗模糊指控。)
第三条与第四条:“外交行为准则及与驻在国元首交往尺度,均有成例与惯例可循。本人所有正式外交活动均有记录。所谓‘过从甚密’、‘干预内政’,请控方提供具体时间、地点、谈话内容及证明其‘不当’的证据。印象与感觉,不能成为指控依据。” (将球踢回,要求实证。)
第五条:“黑松林案件,从获悉绑架至制定营救方案,时间线、决策依据、情报评估报告均已提交。行动风险已知,但权衡后属可接受范围。最终结果:陛下安全救回,主要匪徒伏法。过程虽有波折,但未隐瞒任何影响决策的关键信息。” (以结果和过程文件说话。)
第六条:“与索伦的联系,始于其绑架陛下,终于其被擒。‘沉烽’鼻烟为追查线索,非联系凭证。该线索直接导致索伦沿海网络暴露及最终覆灭。相关审讯记录、物证链已部分提交,其余涉及L国安全机密,可按程序申请有限调阅。” (巧妙将“可疑联系”转化为“破案线索”。)
第七条:“前往铁锈镇,是在综合情报、评估风险后,认为以精锐小队渗透为最优解。已向L国王陛下做过风险简报。陛下出于关切予以劝阻,但未下达强制性‘军令’。最终行动经陛下默许。行动结果:索伦残党覆灭,我方无阵亡。” (区分“劝阻”与“军令”,强调结果和最高授权者的最终态度。)
第八条:“个人生活习惯,与指控的‘严重罪行’无直接逻辑关联。且,吸食鼻烟在当时社会特定阶层属常见行为,无证据证明影响职务履行或导致重大失误。” (将道德指控剥离出法律和事实框架。)
第九条:“请提供‘悲观失败言论’的具体内容、语境、听众及证明其造成‘动摇军心民心’后果的证据。私下交谈的片语被曲解传播,不应成为法庭定罪的依据。” (再次要求实证,质疑证据合法性。)
第十条:“综合上述,指控一至九条,或与事实不符,或无实证支持,或混淆概念。因此,基于这些指控得出的‘背离忠诚’、‘成为不稳定因素’的总结性指控,自然不能成立。” (釜底抽薪。)
(她的回应,条理清晰,语气平稳,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冰冷的逻辑和准备充分的文件索引。每条回应都像一把精巧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入指控的薄弱处,或将其化解,或将其导向需要对方举证的无形之地。法庭内鸦雀无声,只有她清冷的声音在回荡。许多原本被十条罪状震慑的旁听者,开始露出思索的神情。P国大使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P小姐:(在所有回应结束后,停顿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举动。她缓缓站起身。纯黑的军服衬得她身形愈发瘦削,却挺拔如松。她没有看P国大使,而是微微转向审判席的方向,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位中立大法官,最终,落在L国王的脸上。)
P小姐:“陈述完毕。本人尊重法庭程序,愿意接受基于事实与法律的任何裁决。”
(她没有说“相信法庭会还我清白”,也没有任何哀求或示弱。她将自身完全交付于“程序”,这本身既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也是一种无言的压力——考验这个法庭,是否真的如宣称那般“公正”。)
(就在首席书记官准备进入下一程序时,P国大使猛地站起,脸色铁青,显然没想到P小姐的回应如此滴水不漏且准备充分。他不能允许场面失控。)
P国大使:(提高声调,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强硬)“陛下!大法官阁下!被告巧言令色,试图以技术细节混淆视听!然而,政治信誉与国民信任,并非仅靠几张冷冰冰的文件就能维系! 她在我国民众心中引发的疑虑,在两国关系间投下的阴影,已是既成事实!其存在本身,已成为一个象征性的问题!”
(他偷换了概念,从具体指控跳到了抽象的“象征”和“信任”层面,这是法律难以量化,却极易煽动情绪的领域。)
P国大使:“为彻底消除这一‘不稳定象征’,为了两国联盟能以毫无芥蒂的方式继续前行,P国政府的诉求不变——必须剥夺其一切身份与荣誉,以儆效尤,以正视听! 这是政治上的必要,也是给我国民众的一个交代!”
(他将问题从“是否有罪”强行拔高到了“政治需要”和“民众情绪”的层面。这是一种蛮横的、近乎无赖的施压。)
(法庭内一片哗然。中立大法官皱紧了眉头。L国王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权杖几乎要被捏碎。X小姐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被告席上,P小姐静静地站着,听着大使这番“政治必要”的宣言。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了然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神情。仿佛在说:看,果然如此。剥去所有伪饰,最终不过是最粗暴的权力宣示。)
首席书记官:(看向主审的L国王,声音干涩)“陛下,控方坚持原诉求。请陛下……裁断。”
(所有的压力,最终汇聚到L国王一人肩上。他必须在这个举世瞩目的场合,做出裁决。一边是盟国的强硬施压和所谓的“政治必要”,一边是站在下方、一身黑衣、刚刚条分缕析驳斥了所有指控的……他的将军,他的姐姐。)
(时间仿佛凝固。阳光在七彩玻璃上缓缓移动。L国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了身。他高大的身躯在君王礼服下微微颤抖。他目光低垂,看着手中那柄象征审判权的权杖,久久不语。整个法庭,数百人,屏息等待。)
(最终,L国王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掏空后的、帝王的漠然。他看向P国大使,声音沙哑而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决定力,一字一句地宣布:)
L国王:“基于……控方所陈述之政治考量,及为维系两国联盟之大局……本庭,裁定:准予P国政府所请。”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最后那几个字。)
L国王:“即日起,剥夺被告P,在P国的一切军衔、爵位、官职……及与此相关的所有荣誉、特权。”
(锤音未落,判决已下。不是基于法庭辩论的胜负,而是基于冰冷的“政治必要”。一场盛大的公开审判,最终以最不“司法”的方式落幕。)
(“轰——”地一声,旁听席彻底炸开!惊呼、叹息、窃喜、愤怒……各种声音交织。P国大使长舒一口气,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中立大法官摇头叹息。X小姐猛地睁开眼,泪水夺眶而出,却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而被告席上——)
(P小姐依旧站着。在判决宣布的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无形的重锤击中了灵魂。但她立刻稳住了。她脸上那丝细微的讥诮消失了,重新恢复了那种真空般的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平静,更空旷。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审判席上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年轻国王。那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理解,以及某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然后,她微微颔首,对着审判席,也像是向着某个无形的存在,行了一个标准到极致、却冰冷到骨髓的——军礼。不是P国的军礼,也不是L国的军礼。是一个剥离了所有国家符号的、纯粹属于“军人”这个抽象概念的礼。)
(礼毕,她放下手,转身。纯黑的背影,在七彩斑驳的光柱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朝着法庭那扇沉重的侧门,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去。脚步声在死寂的法庭里清晰可闻,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她走向门外未知的黑暗,身后,是她被正式剥夺、抛弃的过去,和一个用“政治必要”书写的、残酷的现在。)
(从此,世间再无“P国元帅P”。只剩下一个无名无姓、无国无籍、唯有那一身黑衣和右耳一点冷光的……“P”。一场审判,未能赋予她法律上的清白,却完成了一场更为决绝的社会性“死亡”与“重生”。她的王冠,被当庭摘下,掷于尘土。而她的眼神却仿佛在说:那顶王冠,我早就自己摘下了。现在,我终于……自由了。)
(法庭内,余波震荡,久久不息。而那个黑色的身影,已没入门外阴影,不知所踪。只有L国王依旧僵立在审判席上,手中权杖冰冷,眼中最后一点光,似乎也随着那背影的消失,而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