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老衣柜里的银粉印记 ...
-
奶奶的老房子在滨海新区的旧巷深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墙根的青苔顺着砖缝往上爬。刘念初推开那扇掉漆的木门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樟脑丸气味。
“念初回来啦?”奶奶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刚蒸了糖包,快趁热吃。”
刘念初放下书包,走到厨房帮奶奶端盘子。老式的铸铁灶台冒着热气,糖包的甜香混着煤球的烟火气,是她从小闻到大的味道。“奶奶,您还记得纺织厂的‘银河’布料吗?”她咬了口糖包,糖汁烫得舌尖发麻。
奶奶的手顿了一下,往灶膛里添煤的动作慢了下来:“怎么突然问这个?那布料可有年头了,1997年厂里试制的,上面掺了银粉,摸着滑溜溜的,可惜太贵,没卖出去多少就停产了。”
“您还有吗?”
“早没了,”奶奶叹口气,“当年你爸非要拿去做个样品,说他办案可能用得上,后来……就跟着他的遗物一起收起来了。”
刘念初的心猛地一跳。父亲的遗物里,果然有“银河”布料!她放下糖包,快步走到卧室,打开那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箱子最底层,压着个蓝色的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块巴掌大的深蓝色布料,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正是“银河”。
布料的边缘有个烧焦的缺口,像被火燎过。刘念初的指尖拂过缺口,摸到粗糙的纤维,忽然想起1998年纺织厂火灾现场的残片——难道父亲当年也查过这起案子?
“这布料上的缺口,是怎么回事?”她举着布料问奶奶。
奶奶眯起眼睛看了看,摇摇头:“记不清了,好像是你爸拿回来说‘有点意思’,具体没说啥。那阵子他总往纺织厂跑,回来就对着布料发呆,还说什么‘银粉里有东西’。”
银粉里有东西?刘念初把布料凑近窗台,对着阳光仔细看。银粉颗粒很细,均匀地嵌在纤维里,但在缺口边缘,有几粒银粉的颜色比别处深,像是裹着什么杂质。她忽然想起温时衍的报告——火灾残片里的银元素,混杂着微量的铅。
“奶奶,1998年纺织厂火灾那天,我爸在厂里吗?”
“在啊,”奶奶的声音低沉下来,“那天他值夜班,火是后半夜着起来的,他从火场里拖出两个人,自己头发都烧焦了。后来听说烧死了个值班的老陈,他还难过了好几天。”
老陈——就是案卷里说的死者□□,纺织厂的夜班值班员。父亲从火场里拖出来的人里,有没有他?如果□□是被烧死的,父亲为什么要难过?
无数疑问像气泡般在刘念初脑海里冒出来。她把布料小心地折好,放进证物袋——这是林知许教她的,保存微量物证要用密封袋,避免沾染灰尘。
“晚上不留在这吃饭?”奶奶看着她收拾东西,眼神里带着不舍。
“不了奶奶,学校晚自习要迟到了。”刘念初抱了抱奶奶,老人的肩膀比去年更瘦小了,“下周我再来看您,给您带吴老师做的枣糕。”
离开老巷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刘念初摸了摸口袋里的证物袋,布料隔着塑料袋传来冰凉的触感,像块藏着秘密的冰。她忽然想起父亲的笔记本里,有一页画着纺织厂的平面图,仓库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个潦草的“铅”字。
铅和银粉,火灾和父亲的反常……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只差一根线就能串起来。
晚上七点,滨海新区刑侦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沈砚舟正对着投影仪上的纺织厂平面图皱眉,叶疏桐在旁边整理卷宗,顾野和苏晚在白板上贴满了老照片——1998年的纺织厂,烟囱冒着黑烟,工人穿着蓝色工装,推着堆满布料的推车。
“你可算来了,”沈砚舟递给她一份盒饭,“温法医刚送来报告,火灾残片里的铅含量很高,不是银粉自带的,像是后来掺进去的。”
刘念初打开证物袋,把“银河”布料放在桌上:“我爸当年留下的样品,缺口边缘也有铅杂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温时衍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布料,在显微镜下观察:“和火灾残片的铅成分完全一致,是工业用的电解铅,常用于……”
“用于制作保险丝。”刘念初接过话,“我爸的笔记里记着,纺织厂仓库的电路老化,1998年上半年换过一批保险丝,用的就是电解铅。”
叶疏桐猛地拍了下桌子:“你的意思是,火灾不是人为纵火,是电路短路?但□□是值班员,怎么会被烧死在仓库里?他应该在值班室才对!”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沈砚舟调出案卷,“值班室离仓库有五十米,火势蔓延到值班室时,□□的尸体已经在仓库里了,而且……他手里攥着块‘银河’布料,和你带来的这块很像。”
刘念初忽然想起奶奶的话——父亲当年从火场里拖出两个人。如果□□死在仓库,那父亲拖出来的是谁?
“查1998年火灾当晚的出勤记录,”她指着平面图上的值班室,“看看除了□□,还有谁在厂里。”
宋星辞立刻在电脑上搜索,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有了!仓库管理员李志强,那天也在厂里,说是‘临时加班盘点库存’。火灾后第二天,他就辞职了,现在下落不明。”
“李志强……”刘念初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另一个细节,“我爸记过一笔,说李志强的弟弟在铅矿上班,1998年夏天因为‘铅中毒’去世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铅矿、电解铅、火灾里的铅杂质、李志强弟弟的死……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突然被一根无形的线连了起来。
“我知道了,”沈砚舟的眼睛亮了,“李志强不是纵火,是想偷‘银河’布料!”他指着平面图,“‘银河’布料含银粉,他可能想把银粉提炼出来卖钱,给弟弟治病。但仓库电路老化,他用工具撬锁时不小心碰掉了保险丝,引发了火灾。”
“那□□为什么会在仓库?”叶疏桐追问。
“他可能发现了李志强的行为,”刘念初看着那块布料,“□□是老员工,肯定知道‘银河’的价值。他想阻止李志强,结果被大火困住了。李志强为了掩盖真相,故意锁了仓库门,伪造成意外失火。”
父亲当年应该是查到了这层,所以才对着布料发呆,才会为□□的死难过——他知道真相,却可能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或者顾及李志强弟弟的病,没能将真相说出来。
“查李志强的下落,”沈砚舟站起身,拿起外套,“重点查有铅矿的城市,他弟弟死了,他很可能去了弟弟生前工作的矿上。”
刘念初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手里的布料变得很重。这块泛着银光的布料,藏着一个工人的绝望,一个值班员的坚守,还有父亲当年未说出口的苦衷。
“对了,”她忽然开口,“我爸当年从火场里拖出来的人,是不是李志强?”
沈砚舟的脚步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是。你爸没说破,只是让他‘找个地方好好活’。他大概是觉得,李志强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失去了弟弟,背负着人命,这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原来如此。父亲不是没能破案,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给李志强一条赎罪的路,也给□□的家人一个不必再被揭开伤疤的结局。
离开刑侦队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刘念初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证物袋。布料上的银粉在灯光下闪烁,像无数个微小的星子。
她忽然明白,有些真相,揭开它不是为了惩罚,而是为了理解——理解人性的复杂,理解绝望中的挣扎,理解父亲当年的选择。就像“银河”布料,看似光鲜,却藏着铅的沉重;看似是火灾的源头,却也映照着两个家庭的悲剧。
回到学校时,晚自习已经结束。吴敏还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台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查到了?”她抬头笑了笑。
刘念初点头,把布料放在桌上:“真相有点让人难过。”
“生活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吴敏放下红笔,“就像你学英语,同一个单词有不同的词性,同一个人,也可能既是犯错的人,也是可怜的人。重要的是,你能看到那些藏在‘词性’背后的东西。”
她拿起布料,对着灯光看了看:“这银粉倒是挺亮的,可惜用错了地方。”
刘念初忽然笑了。或许,这就是她坚持查旧案的意义——不是为了给每个案子贴上个“有罪”或“无罪”的标签,而是为了让那些被银粉掩盖的铅、被火光吞噬的真相、被时光遗忘的故事,都能重见天日。
就像这块布料,即使带着烧焦的缺口,也依然能在灯光下,映出属于它的微光。
吴敏把布料小心地收进证物袋:“沈队说让你别管了,他们会处理后续。你呀,还是想想明天的机械制图考试吧,别拿了金牌丢了学分。”
“知道啦吴老师,”刘念初背起书包,“保证考第一。”
走出教学楼,月光洒在操场上,跑道像条银色的带子。刘念初抬头看了看荣誉墙上自己的照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知道,明天早上,她又会变回那个在课堂上认真记笔记、在考场上奋笔疾书的“全能者”。
但她的心里,永远会为那些老衣柜里的秘密、旧案卷宗里的故事、父亲未完成的遗憾,留一个位置。因为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真相,那些交织着光明与阴影的人生,才是最真实的“生活课本”。
夜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带着新的故事,朝着明天的方向,轻轻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