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辞》东风不尘

3、你怎么在这？

　　齐轩略打听了下，得知百纳轩是梁家最出名的铺子，这梁家在他心里记上了。
　　他又在隐蔽处略守了会儿，便见那孙掌柜叫了两个伙计捧了些礼盒一同出门去了。
　　齐轩暗中忖度，如若这孙掌柜当真有鬼，说不准此刻便是借机跟别人通风报信去了，想了想他决定跟上。
　　一路便跟到了梁府。
　　正巧梁府最近新得了长孙，办了满月酒，正请了城中各位夫人闺秀和公子们来做客赴宴。
　　齐轩悄跟着那个掌柜到了梁府门口，见他轻车熟路地进去了，略计算了下方位，趁着一处无人，跳墙进去了。
　　进去后，他隐在府外一株老槐树的阴影里，院内人员众多，他行动太不方便。
　　齐轩眼见着那人的身影消失，正在心急，忽见一众挑着食盒、捧着器物的杂役正排队路过。他迅速接近队伍末尾一个落单的杂役，那少年正吃力地扛着装满冰块的木桶。
　　“小哥且慢。”齐轩伸手稳稳托住将倾的木桶，顺势将那块碎银塞入对方手中，“我瞧你这桶冰要化，前头管事必会不悦。我替你送这一趟，你且去歇息片刻。”
　　少年先是一愣，触到银子的分量后犹豫了片刻便撒了手。这银子够他过一个月了。
　　齐轩低着头，扛起木桶跟在最后。至正院门时，守门婆子正忙不迭地清点各色物什，只瞥了他一眼便挥手放行。
　　齐轩松了口气，他身上的乔家下人衣物和梁府下人的很是相似，加上人的身形不同每个人穿出来的效果也不同，今日也有一些别家的下人在梁府中等着伺候自家主子，他倒是不打眼了。
　　他悄然离开队伍，将木桶放在地上，低头垂手往前寻了一会便看到那掌柜正一路利用假山、花木作为掩护向着园林深处走去。
　　眼看孙掌柜拐进一条小径，齐轩正要快步跟上，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一位公子喝醉了酒，没看清路，把下人刚摆好的一桌子点心佳肴踢了一地。
　　“不碍事，不碍事，来人呐，快来收拾收拾。再来给赵二公子上醒酒汤来。”梁家管事的刚好在男宾席这边安排，见状连忙让人收拾。
　　齐轩怕被管事看到抓了自己去收拾，会暴露了自己，回身避了一下，装做在忙。等身后无动静了，才敢转身，却已看不着那掌柜的踪迹。
　　此人鬼鬼祟祟必有问题，以他的身手本可悄然跟去看看他与谁相会，又会不会说些与自己相关的。但是今日梁府人员众多，其中应当不乏官职人员，他怕自己若是飞檐走壁被发现，就难以脱身，才用了个保险的法子。想着若是被发现，可装作小偷小摸之人逃走，不会引起太大事端。
　　齐轩走到那小径尽头，眼前仍是空无一人，心头一沉。这小径不短，他不该走这么快啊。
　　他边想边快步走过去，又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更为精致的园中园，水榭歌台，曲栏回绕，空气中弥漫着比外间更为浓郁的脂粉香气与清脆笑语。
　　然而，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应该是女宾的地方！竟然没有下人在这里守着？这梁府是个什么大户人家，这样礼数不周！
　　齐轩回头欲赶紧离开，却被一声女子的清喝叫住。
　　“站住！你是哪个院的小子，怎么跑到这头来了？此处当值的人呢？”说话的是梁府二少夫人的贴身丫鬟有桃。她家姑娘正在旁边廊下陪着乔家姑娘猜字谜。她猛然看到一个陌生男人进来，便连忙来呵斥。
　　齐轩不敢抬头，沉声道“小人是赵二公子的陪从，我家公子吃醉了酒弄了一身让我去马车上取衣裳来着，我不大认路，浑走了几步，谁知走错了路，请姑娘莫怪。”
　　梁府二少夫人听了这话，半信半疑，“这样巧？就算是真的也太失礼了，有桃，你找人把他带到赵二公子那里问问清楚，要是他撒谎……”
　　“依我看，倒还是别惹这个赵二好，他的秉性姐姐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怕要打死他了。”
　　乔灵尤的声音响起时，齐轩如遭雷劈。
　　二少夫人本就积极结交乔家，乔灵尤的话总会多听上几分。
　　乔灵尤又绞尽脑汁地替齐轩开脱了几句，二少夫人只当她心善，还想说两句，旁边又来个丫头匆匆忙忙道：“二少夫人，小公子醒了，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二少夫人听了这话，便顾不得这边了，给乔灵尤致歉后连忙赶去，临走时让齐轩赶紧出去，别再冒失。
　　等人走了后，齐轩很懂事的没有立刻离开，只默默低头等着乔灵尤的话。
　　乔灵尤越过他的身边道：“你跟我过来！”
　　二人走到一处有花木遮挡的假山边，乔灵尤让梅华守着，她才转身怒视着齐轩。
　　齐轩抬眼便见这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柳眉杏眼，琼鼻樱唇，乌黑的发髻插着一支衔珠钗，凤口垂下的三缕细珍珠流苏，正随着她微动的下颌轻轻摇晃。
　　她生得美貌，只是此刻眼里却凝着薄霜，秀丽的柳眉微微蹙起。
　　“你怎么在这？”她的声音中有按压不住的怒意，说完似乎才想起来之前只她见过齐轩，齐轩并没见过她的长相，便补充道“你见了梅华，总该知道我是谁吧？”
　　齐轩默默点头。
　　“你倒是说话呀！”乔灵尤的声音大了一点，齐轩忙看了看周围。
　　“这附近没人的，你现在倒是慌了，为什么偷偷摸摸闯到梁家女宾席这边来，要是被人看到了，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齐轩只低着头由她气恼，他不打算将实情告知，但也一时无言应对。
　　乔灵尤见他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样子，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吧，等我有空再来盘问你。”
　　暂时脱身，齐轩如释重负。
　　不管如何，先离开这里，后面再找个借口好了。
　　可他的运气似乎格外好，回去后，乔灵尤像是忘了这件事似的，再也没来找过他。
　　乔灵尤自然没有忘记，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人要见。
　　梁二夫人后来留了她许久才放任，是以她回府时天色已经昏暗，从梁府赶回后，她就被叫到乔弘平处。
　　踏入伯父的外书房中，乔灵尤便觉得气氛便与往日截然不同。
　　屋里烛火通明，却映得人心头压抑。乔弘平与县令都负手立在窗前，背影沉重。
　　坐在梨花木椅上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寻常的墨色常服，伯父和县令都围着他焦急地看着。
　　骇人的是，他的双眼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浸透了药汁的白纱，隐隐有暗红的血色渗出。他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位随行的大夫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眼上的药物，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乔灵尤认出了这个人是永定侯的嫡次子秦沐。
　　她的姨母文晓意是永定侯的妾室，因此她在奉安时去过几次侯府，在她印象中侯夫人和秦沐都是很好相与的人。此刻见他受伤，不免也有些揪心。
　　待大夫换完药，退至一旁斟酌新的药方，秦沐似乎感知到了乔灵尤的到来，他微微侧过头，虽看不见，却准确地面向了她的方向，“是……灵尤表妹吗？”
　　乔灵尤上前，努力用平静地语调回道：“是我，沐表哥……”
　　洛南县令叹了口气，“老乔，秦少卿此次前来寻药，在你这是最妥当的，你可要尽心呀。”
　　乔弘平自是应承下，待县令走了之后，他才将情况大概给乔灵尤解释了下。
　　原来此次剿匪秦沐也在其中，但是他的眼睛不幸中了不器门的毒，方才眼睛流血便是路上颠簸引发毒性的样子。而解毒所需的两位主药只有南山附近才生长，制作解药和彻底解毒都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他要在乔府住一段时间。
　　秦沐歉意地笑笑，“吓到你了吧，吴大夫已经快制作出解药了，只是还需要反复添减药量，所以得叨扰一阵了。”
　　乔灵尤看着他面上惨白还努力维持体面的样子，一阵心酸。
　　秦沐不仅是侯府嫡次子，还曾是玉颂公主的驸马，现任太常少卿。现在却狼狈地坐在这里，双目渗血。
　　乔灵尤原本因齐轩而悬起的心，此刻又被秦沐的惨状紧紧揪住，她隐隐中觉得更加不安。
　　安国公世子和永定侯嫡次子都来参与剿灭不器门，又双双重伤，这不器门，也太不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