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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余波暗涌,各方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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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御书房暗影
子时的更鼓从皇城深处传来,中秋宴的灯火渐次熄灭,但紫禁城的某些角落,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御书房内,鎏金仙鹤烛台上的蜡烛已燃过半。朱祁镇没有换下宴服,只卸了冠冕,坐在紫檀木御案后。他手中捏着张宣纸,上面是方才太监匆匆录下的那首《关山月》。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年轻的天子轻声念着这一句,烛火在他眼中跳跃,“一个十五岁、从未出过京城的将门之子,如何写得出这般气象?”
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闻言微微躬身:“陛下,奴婢打听了,林家这位公子虽体弱,但极爱读书。许是看了太多兵书战策,又忧心父亲伤势,故有此感怀。”
“感怀?”朱祁镇抬眼,目光锐利,“王伴伴,你觉得这诗如何?”
王振沉吟片刻:“诗是绝好的诗,格局宏大,苍凉悲壮,不似少年之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诗里的‘戍客’、‘思归’,听着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口吻。”王振小心翼翼道,“林家公子这般年纪,能有如此体悟,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朱祁镇将纸放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北疆那边,林崇山的伤势究竟如何?”
“太医上月密报,箭伤入肺,高热反复,即便能愈,也难再骑马挽弓。”
“也就是说,镇北军很快要换主帅了。”朱祁镇站起身,踱到窗前。窗外月色正好,照得琉璃瓦一片清辉,“林烨……他若真有些本事,倒比从其他地方调个不知根底的人去要好。”
王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陛下圣明。林家世代忠良,林公子又是独苗,若他承爵戍边,必会感念天恩。”
“感念天恩?”朱祁镇轻哼一声,“朕要的不是感念,是掌控。王伴伴,你明白么?”
“奴婢明白。”王振深深躬身,“刘顺那孩子今日也留意了林公子,说此人目光沉静,应答有度,绝非传言中那般不堪。奴婢会让他……多走动走动。”
朱祁镇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那轮明月。
许久,他才道:“宣太医明日去将军府,就说朕关心林公子身体,赐些补药。另外,翰林院那边,让他们把这首诗收录进今秋雅集。”
“是。”
王振退下后,朱祁镇重新拿起那张诗稿。他想起宴席上那个绯衣少年起身时的样子——背脊挺直,目光平静,全然没有传闻中的怯懦。
“林烨……”天子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义不明的弧度。
第二节徐府夜谈
同一轮明月下,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徐有贞的府邸书房里,却是另一番气氛。
徐有贞没有点太多灯,只书案上一盏孤灯。他已换下官服,穿着家常的深蓝直裰,正提笔批阅公文。但笔尖悬在纸上良久,却未落下。
“父亲。”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长子徐承宗端着一碗参茶进来,“夜深了,该歇息了。”
徐有贞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睡不着。今日宴上那首诗,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徐承宗将茶碗放下,“确实惊才绝艳,只是……不像是十五岁少年能写出来的。坊间传言林家公子体弱多学,但再如何博览群书,阅历终究有限。”
“你也看出来了。”徐有贞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诗以言志。这首诗里的沧桑气,要么是抄的古人遗篇——但我遍览群书,未曾见过;要么……就是此人深藏不露。”
“父亲担心林家?”
“不是担心林家,是担心北疆。”徐有贞抿了口茶,声音低沉,“林崇山重伤,镇北军主帅之位空缺。朝中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勋贵、武将、甚至某些藩王……若是林家这儿子真有几分本事,陛下极有可能让他袭爵领兵。”
徐承宗皱眉:“可他才十五,又无战功——”
“所以才要试探。”徐有贞打断儿子的话,“今日宴上只是开始。接下来,各路人马都会去掂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林家公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
“父亲,”徐承宗压低声音,“王公公那边……似乎也对林烨感兴趣。”
徐有贞眼神一凛:“刘顺今日宴后,是不是去找过林烨?”
“正是。虽只说了几句话,但众目睽睽之下,已是信号。”
“哼,宦官干政,国之不幸。”徐有贞放下茶碗,语气冷硬,“但眼下,我们倒不必与王振正面冲突。林烨那边……承宗,你明日以探病为由,去将军府走一趟。带上那方我收藏的歙砚,就说听闻林公子雅好文墨,特赠之。”
“父亲是想?”
“投石问路。”徐有贞缓缓道,“看他接不接这方砚。接了,是示好文官;不接,或转赠他人,便有文章可做。更重要的是——你要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是真的璞玉,还是有人替他捉刀代笔。”
徐承宗会意:“儿子明白。”
“还有,”徐有贞补充道,“留意府中其他人的反应。老夫人,管家,乃至仆役。林家这潭水,恐怕比我们想的要深。”
第三节将军府的清晨
寅时三刻,将军府后院柴房。
林烨今日加了训练量。她在梁上多悬了一根麻绳,尝试引体向上。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褐,每一次拉起都让手臂肌肉如火烧般灼痛。但痛感之下,她能感觉到力量的缓慢增长——虽然微乎其微,但对这具身体而言,已是突破。
“二十七……二十八……”
到第三十下时,她松手落地,踉跄两步才站稳。肺像破风箱般喘着粗气,但她脸上却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比起三天前连十个都做不到,进步是实实在在的。
用凉水擦身后,她换上干净中衣,悄声返回卧房。天还未亮透,府中已有仆役开始洒扫。经过西跨院时,她听见两个早起劈柴的仆役低声交谈:
“……听说了么?宫里昨天半夜来了旨意,说陛下赏了公子好多东西!”
“何止!今早门房说,好几家府上递了帖子,都是要来看望公子的……”
“这下好了,看谁还敢说咱们公子是病秧子!”
声音渐远,林烨脚步未停,心中却已了然。
宴会上那首诗,果然引起了波澜。皇帝的赏赐是恩宠,也是压力。各府的帖子是试探,也是机会。而她必须在这张突然收紧的网中,找到进退的空间。
回到房中,琉璃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公子,宫里赏的东西送来了!整整三箱!有锦缎、药材、文房四宝,还有一方御墨!”
“知道了。”林烨反应平淡,只是问,“祖母那边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说,让公子今日好好歇息,不必请安。但……”琉璃压低声音,“老夫人让福伯传话,说午后徐阁老家的公子要来探病。”
徐有贞的儿子。
林烨眼神微凝。来得真快。文官集团的代表,这试探比预想的还要直接。
她坐到镜前,琉璃为她梳头。镜中的少年面色依旧苍白,但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沉淀。短短三天,从深居简出的“病弱公子”,到御前赋诗惊四座,再到各方势力瞩目——这变化太快,快得让人心悸。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更要稳。
“琉璃,”她忽然开口,“我书案左手第二个抽屉里,有本《孙子兵法》的批注手稿,你去取来。”
“现在吗?”
“现在。”
手稿取来后,林烨快速翻阅。这是原主读书时留下的笔记,字迹清秀,见解却中规中矩,完全是饱读诗书但缺乏实战的少年视角。她需要熟悉这个笔迹和风格。
翻到某一页时,她停下动作。那一页的边角空白处,有一行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批注:
“兵者诡道,示弱非弱。”
字迹和前面不同,更瘦硬,更……像她自己的字。
林烨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这是原主写的,还是……她无意识中留下的?记忆融合的边界,有时模糊得令人不安。
“公子,”琉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早膳送来了,还有……福伯说,门房收到一封信,没有落款,指明要交给公子。”
信?
林烨接过那只素白信封。没有火漆,没有署名,只写了“林烨公子亲启”六个字。她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端正的馆阁体写着一句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然根深则固。”
没有落款。
她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示警?还是另一种试探?
第四节暗箭初现
巳时刚过,太医如约而至。来的不是普通医官,而是太医院院判周谨,须发皆白,是宫中老人。
“陛下关怀公子身体,特命老朽前来请脉。”周太医话说得客气,但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却如鹰隼般打量着林烨的每一丝神情。
林烨伸出手腕。老人的手指搭上脉门,诊了左手又换右手,眉头微皱。
“公子脉象……确有些虚浮,心脉稍弱,乃是先天不足之症。”周太医缓缓道,“但观公子气色,又不似沉疴缠身之人。近日可曾服药?”
“一直在用府中常备的温补之剂。”林烨答得谨慎。
周太医点点头,开了张方子:“陛下赐了些上好人参、黄芪,老朽再加几味药,公子按时服用,当有裨益。”他顿了顿,似是随意问道,“听闻公子昨日宴上赋诗,精气耗神,今日可感疲惫?”
来了。
林烨垂下眼帘:“确有些乏,但蒙陛下垂问,不敢言累。”
“少年人,还是以身体为重。”周太医收拾药箱,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诗文本是雅事,但过耗心神,于病体不利。公子……还是要量力而行。”
话中有话。
送走太医后,林烨回到房中,展开那张药方。药方本身没有问题,都是温补安神的常见药材。但周太医最后那句话,却值得玩味。
“量力而行……”她轻声重复。
是在提醒她不要锋芒太露?还是暗示已经有人觉得她“太过”了?
午时前,门房又报:成安侯府、定远伯府、兵部赵大人家……前后送来六份拜帖和礼物。老夫人做主,礼物收下,但以“公子需静养”为由,将探访都推到了三日后。
唯独徐承宗的帖子,老夫人让人回了:午后申时,可来一叙。
“祖母是要我见徐家人?”林烨在颐安堂问。
老夫人正在修剪一盆秋菊,剪刀稳而准:“徐有贞此人,城府极深,但向来不做无谓之事。他让儿子来,无非三个目的:一,看看你是不是真能写诗;二,试探林家对文官的态度;三,若有可能,卖个人情。”
她剪下一支开得正盛的花,插入瓶中:“你见了他,不必刻意表现,也不必太过藏拙。记住,你现在是个刚刚病愈、又被御前恩宠惊着的少年。该有的惶恐要有,该有的感激也要有。”
“那首诗……”
“诗是你写的,谁也挑不出错。”老夫人放下剪刀,看着林烨,“但烨儿,你告诉祖母,那诗……真是你写的么?”
花厅里静了一瞬。
林烨抬起眼,目光清澈:“字字出自孙儿之手。”
她没有说谎。诗是李白的,但在这个世界,从她口中吟出,那便是“林烨”写的。
老夫人看了她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那你就记住,这首诗就是你的底气。但也要记住——诗可以写一首,不能写十首。过犹不及。”
“孙儿明白。”
从颐安堂出来,已近午时。林烨没有回房,而是绕到后花园的假山旁。这里僻静,少有人来。她站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苍白,清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可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张脸?
皇帝的,宦官的,文官的,勋贵的……还有那些她尚不知名的。
水中倒影忽然晃了一下。林烨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向左侧身——
一支短弩箭擦着她的右袖飞过,“夺”的一声钉在身后假山上,箭尾兀自颤动。
没有破空声,是用了消音弩。
林烨瞬间伏低身体,躲到假山石后,心脏狂跳。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花园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是谁?光天化日,在将军府内行刺?
她缓缓探头,看向那支箭。箭身漆黑,没有标识,但箭头上……泛着诡异的暗蓝色。
淬了毒。
林烨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她轻轻拔出箭,用袖口裹住手,仔细查看。箭杆是普通硬木,但做工精细;箭头上的毒她辨认不出,但末世经验告诉她,这种色泽绝非善类。
没有立刻离开,她屏息凝神,如潜伏的猎手般等待。一刻钟,两刻钟……再无声息。
行刺者一击不中,即刻远遁。是专业杀手。
她将毒箭小心藏入袖中,整理衣袖,若无其事地走回主路。迎面遇见两个洒扫的丫鬟,她还温和地点了点头。
直到回到卧房,关上门,林烨才背靠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气。
右手袖口被箭矢擦过的地方,布料有一道极细的裂口。再偏一寸,便是手臂。
这不是警告。
这是杀人。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少年平静无波的脸。宴会的余波未平,新的杀机已至。而这场博弈的棋盘,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
窗外,秋阳正好。
但她知道,将军府上空的乌云,正在悄然汇聚。
(第三章完)
【悬念:淬毒弩箭来自何方势力?徐承宗午后到访将带来怎样的交锋?林烨要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危机?暗中训练之事是否已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