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缘》葫芦人参精

11、镜湖倒计时

　　第五天清晨，杭希醒来时发现自己飘在天花板上。

　　不是比喻，是真的飘——身体悬空，离地面三米，像被无形的丝线吊着的木偶。她愣了三秒，然后“砰”地掉回床上，床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姐姐！”达娃冲进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怎么了？！”

　　杭希揉着摔疼的肩膀坐起来，神色茫然：“我……我刚才在飞？”

　　“不是飞。”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魂体不稳。”

　　伏泽站在那儿，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背着手，脸色比杭希还难看。他身后跟着三个男人——陆景深、江澈、林朔，都满脸担忧。

　　“师父？”杭希挣扎着下床，“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就要散魂了。”伏泽走进来，手一抬，房间四角立刻浮起四道金色的符箓，组成一个简易的稳固阵法。空气里那种微妙的漂浮感立刻消失了。

　　杭希感觉身体重了不少，像被钉回了地面。

　　“魂体不稳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魂魄和身体正在分离。”伏泽在椅子上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不是七情宗的哀镜，是伏泽门的“魂鉴”。镜面照向杭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团模糊的、边缘正在散逸的青色光晕。

　　光晕中心，有七个颜色各异的点：金、玉、灰、红、黑、白、青。七个点之间连着细细的光线，但很多光线已经断裂，只有青色点周围还有几根勉强连接着。

　　“这是你的七魄。”伏泽指着那七个点，“青色是你的主魄，对应‘现在’。其余六个对应你的六世记忆——金色是第二世梨花劫，玉色是第三世王府谋，灰色是第四世边关雪，红色是第五世战场怨，黑色是第六世民国殇，白色是第一世……那个你还不能看。”

　　杭希盯着镜中的光晕：“那些断掉的线……”

　　“是你正在遗忘的记忆。”伏泽叹了口气，“替死咒的反噬比我想象的严重。它不是在消除记忆，是在撕裂你的魂魄。每忘掉一段记忆，对应的魄就会黯淡一分，和主魄的连接就会断裂。等七魄全断，你就会……”

　　“就会怎样？”

　　“就会变成‘游魂’。”伏泽声音低沉，“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永远飘荡在阴阳交界处，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

　　房间陷入死寂。

　　达娃手里的锅铲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陆景深向前一步：“伏泽师父，一定有办法修复对不对？”

　　“有。”伏泽看向杭希，“但需要她配合——而且时间不多了。”

　　他收起魂鉴，从怀里掏出一卷古老的羊皮纸。纸展开，上面是用朱砂画的复杂星图，星图中心标注着一个地点：昆仑·镜湖。

　　“七情宗真正的目的不是你的记忆，是你的魂魄。”伏泽说，“他们要用你的七魄做引，打开镜湖深处的‘往生门’。门后是什么，没人知道，但历代记载都说，那是能逆转因果、篡改轮回的禁忌之地。”

　　“逆转因果？”江澈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有人进入往生门，就可以修改过去。”伏泽说，“比如，让三百年前的双生姐妹没有遇到书生，或者让某一世的悲剧从未发生。但代价是——修改过去的人，会被永远困在时间的夹缝里，成为‘门’的一部分。”

　　林朔忽然开口：“那杭希的魂魄……”

　　“是钥匙。”伏泽看着杭希，“你的七魄，对应七世轮回。只有用你的魂魄献祭，往生门才会完全开启。七情宗收集七情——哀、愧、怒、欲、惧、恶、爱——就是为了在你魂魄最不稳定的时候，强行剥离七魄。”

　　杭希听懂了：“所以我的遗忘不是意外，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是，也不是。”伏泽摇头，“替死咒确实会损伤记忆，但正常情况不会这么严重。是七情宗在你魂魄里种了‘引魂丝’——一种极细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诅咒。它会在你记忆松动时，像蛀虫一样啃噬魂魄的连接。”

　　他顿了顿：“在横店密室，当你使用焚天怒又中止时，魂魄出现了裂痕。引魂丝就是那时种下的——可能是哀主，可能是愧主，也可能是她们所有人。”

　　杭希想起在密室昏迷前，那只抚过她脸颊的冰凉的手。

　　“所以……”她声音干涩，“我还有多少时间？”

　　伏泽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七十二小时后，昆仑镜湖的星象会达到‘七星连珠’的完美位置。那时往生门会自然开启一道缝隙，七情宗需要在那之前，将你的七魄献祭。”

　　“如果献祭成功呢？”

　　“你的七魄会成为门的养分，而你会变成游魂。”伏泽说，“七情宗会进入往生门，修改她们想要的过去。但根据记载，每个修改过的过去，都会产生新的‘孽’——那些被抹除的记忆、被修改的命运，不会消失，会凝聚成新的怨灵，反噬修改者。”

　　他看向达娃：“就像三百年前，你姐姐熔炼孽缘石，本意是封印悲剧，却意外创造了七世的诅咒。往生门也是一样——它许诺的是修正错误，但代价往往是更大的错误。”

　　达娃脸色惨白。

　　杭希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移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像自嘲。

　　“所以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

　　“不。”伏泽说，“还有一个选择。”

　　所有人都看向他。

　　老道士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众人：“去昆仑。在七星连珠之前，进入镜湖，找到你的七魄，在它们被献祭前重新融合。但——”

　　“但有风险。”杭希接话。

　　“有。”伏泽转身，“第一，镜湖是七情宗的地盘，她们在那里经营了至少两百年，机关陷阱无数。第二，你的魂魄现在极不稳定，进入镜湖这种高灵压区域，随时可能彻底散魂。第三……”

　　他看向那三个男人：“要融合七魄，需要七世‘缘主’——也就是和你有深刻羁绊的人——用他们的魂魄做‘锚’，把你从记忆的洪流里拉回来。但一旦失败，他们的魂魄也会被卷进去，和你一起变成游魂。”

　　“我去。”陆景深毫不犹豫。

　　“我也去。”江澈说。

　　林朔看了看他们，又看看杭希，最后点头：“算我一个。”

　　但杭希摇头：“不行。”

　　“杭希——”

　　“我说不行。”她站起来，虽然身体还在轻微摇晃，但眼神很坚定，“这是我的劫，我自己渡。你们已经陪了我七世，够了。”

　　“不够！”陆景深抓住她的手臂，“杭希，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七世里，我们都有错，都有亏欠。如果我们不陪你走下去，那些债永远还不清！”

　　江澈也上前：“第四世，我欠你一条命。这一世，我该还。”

　　林朔没说话，只是看着杭希，眼神里有种安静的坚持。

　　杭希看着他们，看着这三张写满执着的脸，胸口闷得难受。她很想说“我不需要你们还”，但说不出口。

　　因为那不是真的。

　　她需要。无论是恨还是爱，是怨还是念，她需要这些羁绊。没有它们，她的七魄早就散了。

　　“师父。”她看向伏泽，“如果他们跟我去，成功率有多少？”

　　“三成。”伏泽说得很残酷，“如果他们不去，你一个人，成功率是零。”

　　“那就三成。”杭希深吸一口气，“但出发前，我要做一件事。”

　　“什么？”

　　她看向达娃：“妹妹，把孽缘石最后的碎片给我。”

　　达娃一愣：“可是姐姐，孽缘石已经碎了……”

　　“还剩一点。”杭希伸出手，“在你眉心那朵莲花里，对不对？”

　　达娃下意识捂住眉心。那朵双生莲花的印记，确实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能量——是孽缘石碎裂时，最后一点没有释放的“本源”。

　　“姐姐，你要那个做什么？”

　　“做个了断。”杭希说，“三百年前，我用七块玉佩炼石，本意是封印。但封印只是逃避。现在，我要用这最后一点本源，把七世的‘孽’，转成‘缘’。”

　　她看向陆景深、江澈、林朔：“不是让他们陪我送死，是给他们一个选择——用这最后一点本源，我可以切断他们和我的魂魄连接。从此之后，他们自由了。七世的债，一笔勾销。”

　　“不行！”三人同时反对。

　　但伏泽却眼睛一亮：“等等……你是说，用孽缘石的转化之力？”

　　“对。”杭希点头，“孽缘石能储存七世记忆，也能转化记忆的性质。既然它能转恨为爱，转怨为恕，那应该也能转‘孽缘’为‘善缘’——或者，至少转成‘无缘’。”

　　她看向三个男人，眼神温柔而决绝：“如果你们真的为我好，就接受这个选择。忘了我，过自己的人生。七世的戏，该落幕了。”

　　陆景深红了眼眶：“杭希，你不能这样……”

　　“我能。”杭希笑了，笑容里有种释然的光，“而且，这是我唯一能给你们的东西了——自由。”

　　她转向达娃：“妹妹，帮我。”

　　达娃看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点头。她闭上眼睛，眉心那朵莲花印记亮起柔和的青光。光芒中，一粒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晶尘飘出来，落在杭希掌心。

　　那是孽缘石最后的本源——比尘埃还小，但蕴藏着三百年的因果之力。

　　杭希握紧拳头，看向伏泽：“师父，帮我布‘转缘阵’。”

　　伏泽叹了口气，但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七枚古钱，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在地上。古钱落地时，自行燃烧起来，燃起的火焰是纯净的青色。

　　“站进去。”他对那三个男人说。

　　陆景深、江澈、林朔面面相觑，都没动。

　　“这是杭希的选择。”伏泽说，“也是给你们的选择——接受，她就一个人去昆仑，生死由命。不接受，你们就陪她去，但三成的成功率，等于送死。”

　　江澈第一个走进阵法。火焰舔舐他的裤脚，但没有烧灼感，只有温凉的能量流遍全身。

　　“杭希。”他看着阵外的她，“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接受。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活着回来。”江澈说，“哪怕忘了我，哪怕再也不见，你也要活着。”

　　陆景深也走进来：“对，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接受。”

　　林朔最后一个走进阵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杭希笑了笑，笑容干净得像初雪。

　　杭希站在阵外，握紧那粒本源晶尘。她咬破舌尖，将血滴在晶尘上。血与晶尘融合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不是青色，不是红色，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包容了所有颜色的光。

　　光笼罩了整个房间，笼罩了阵法，笼罩了那三个男人。

　　杭希开始吟诵。不是道门的咒文，是三百年前，她熔炼孽缘石时自创的“转缘咒”：

　　“七世孽，今朝断。爱恨痴，皆云散。缘起时，莫相负。缘灭处，莫相缠。三千界，各安然——”

　　最后一个字出口，光芒炸裂。

　　阵法中的三个男人同时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杭希看见，从他们眉心飘出三根细细的、半透明的线——一根金色，一根玉色，一根灰色。那是连接他们和她魂魄的“缘线”。

　　三根线飘向她，但在接触到那粒发光晶尘的瞬间，线断了。

　　断口处，没有撕裂感，没有痛楚，只有一种温柔的、仿佛卸下重担的轻松。

　　光芒渐散。

　　阵法熄灭。三个男人睁开眼睛，眼神都有些茫然。

　　陆景深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空了一块——不是痛，是那种突然少了什么的空虚感。

　　江澈看向杭希，眼神依然温柔，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执着淡了。

　　林朔……林朔反而笑了，笑得格外轻松，仿佛终于摆脱了什么。

　　“好了。”杭希的声音有些虚弱，“现在，你们自由了。”

　　她转身，看向伏泽：“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昆仑？”

　　伏泽看着地上熄灭的阵法和三个神色各异的男人，又看看杭希苍白的脸，最后叹了口气：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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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时后，杭州萧山机场。

　　一架私人飞机已经准备好。伏泽、杭希、达娃登机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三人回头。

　　陆景深、江澈、林朔站在那里，穿着便装，背着简单的行李。

　　“你们……”杭希愣住。

　　“孽缘断了，但这一世的缘分还在。”陆景深说，“杭希，我们是朋友了，对吧？朋友有难，该不该帮？”

　　江澈点头：“而且，我们答应了你要活着回来。你不回来，我们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履行承诺？”

　　林朔最直接：“我机票都买了，退不了。”

　　杭希看着他们，眼睛一点点红了。

　　她想说什么，但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只是转身，走上舷梯。

　　但在转身的瞬间，一滴泪掉下来，砸在金属阶梯上，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光点里，映出七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七世的他们，和七世的她。

　　在漫长的轮回里，爱过，恨过，错过，辜负过。

　　但这一世，至少这一刻。

　　他们选择了同行。

　　飞机起飞，冲入云霄。

　　舷窗外，云海翻涌，像另一个世界的雪。

　　昆仑在远方等着。

　　镜湖在深处藏着。

　　而往生门，正在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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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预告：昆仑绝境，镜湖幻象，七情宗最后的陷阱，以及——当杭希终于面对七魄的选择：融合，还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