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缘》葫芦人参精

12、镜湖幻境

　　 昆仑山脉深处的夜晚，冷得能冻裂灵魂。

　　直升机只能在海拔五千米的营地降落，剩下的路要靠双腿。伏泽分发特制的御寒符——不是贴在身上，是含在舌下，像含着一小块温热的玉。即便如此，杭希每走一步还是觉得肺像要炸开，呼出的气瞬间凝成冰霜。

　　“姐姐，喝点这个。”达娃递过来一个保温壶，里面是滚烫的参汤。

　　杭希接过来，手在抖。不是冷，是魂魄不稳带来的生理性颤抖。从昨晚开始，她的视线偶尔会重影——不是眼睛的问题，是主魄和其余六魄的同步率在下降。有时候她会突然“看见”自己穿着古装站在雪地里，一眨眼又回到现实。

　　“还有多远？”陆景深问。他状态最好，年轻，体力充沛，但高原反应还是让他嘴唇发紫。

　　伏泽抬头看向远处被云雾笼罩的山峰：“看见那座双生峰了吗？镜湖在两峰之间的峡谷里。按现在的速度，天亮前能到。”

　　双生峰。名字很贴切——两座几乎一模一样的雪山并肩而立，像一对沉默的姐妹。杭希看着那两座山，心里莫名一紧。

　　“师父，”她轻声问，“镜湖……为什么叫镜湖？”

　　“因为湖面终年不冻，平滑如镜，能映照出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模样。”伏泽说，“更传说，湖底沉着一面‘往生镜’，是上古神物，能照见前世来生。七情宗守着它两百年，就是想找到完全启动它的方法。”

　　江澈皱眉：“启动它做什么？”

　　“修改过去，或者……”伏泽顿了顿，“创造新的轮回。”

　　林朔一直很安静，此时忽然开口：“伏泽师父，您之前说，往生门后是时间的夹缝。那如果有人在里面修改了过去，会怎么样？”

　　“会创造‘平行线’。”伏泽解释，“比如，如果有人在里面让三百年前的双生姐妹没有遇到书生，那么从那个节点开始，会分裂出两条时间线：一条是我们现在的世界，双生姐妹经历了悲剧；另一条是修改后的世界，她们平安终老。但修改者本人……”

　　“会怎样？”

　　“会被困在两条线之间，永远无法真正进入任何一条。”伏泽说，“成为时间的幽灵，看着自己创造的世界，却永远触碰不到。”

　　杭希想起哀主在横店说的话：“我们只是想修正错误……”

　　“错误？”伏泽冷笑，“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三百年前，书生遇见双生姐妹是错吗？如果没遇见，姐妹俩会在深山里平凡终老，但也不会经历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没有爱恨，就没有修行，没有成长，没有现在的你们——这算修正，还是抹杀？”

　　没人能回答。

　　队伍继续前行。雪越来越深，有些地方没过膝盖。达娃走在杭希前面，用灵力在雪中开出一条浅浅的通道。她的眉心印记在夜色里微微发光，像一盏小灯。

　　凌晨三点，他们终于抵达峡谷入口。

　　说是入口，其实是一道极窄的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裂缝两侧的石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人影，但倒影很奇怪——不是现在的样子，是各种破碎的、重叠的样子。

　　杭希看到自己的倒影里，有穿道袍的，有穿旗袍的，有穿盔甲的……七个影子挤在同一个轮廓里，诡异又悲伤。

　　“别盯着看。”伏泽警告，“这是‘忆壁’，看久了会被拉进记忆的漩涡。”

　　他们排队通过裂缝。石壁冰冷刺骨，贴着身体时，杭希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公主……来世别做公主了……”

　　“素月……对不起……”

　　“白露……我等你……”

　　是她自己的声音，和他们的声音，重叠交织，像一首永无止境的挽歌。

　　穿过裂缝，眼前豁然开朗。

　　峡谷内部比想象中宽阔，像个巨大的碗状盆地。中央是一面湖——镜湖。湖面真的平滑如镜，映着夜空的星辰，但星辰的排列很奇怪，不是真实的星空，是……倒着的。

　　不，不是倒着。是反的。就像从镜子里面看外面的世界。

　　湖边，有七个人影。

　　七个女人，穿着不同颜色的长袍，围湖而坐。红袍的是哀主，黑袍的是愧主，紫袍的是怒主，粉袍的是欲主，灰袍的是惧主，绿袍的是恶主，白袍的……是爱主。

　　七情宗，七位长老，全员到齐。

　　“伏泽，你终于来了。”哀主站起身，红袍在夜风中飘动，“还带了这么多客人。”

　　伏泽挡在众人面前：“放了那孩子的七魄。”

　　“放？”哀主笑了，“她的七魄自愿留在这里，等我们来取，怎么能说‘放’呢？”

　　她抬手，指向湖心。

　　湖面泛起涟漪，七个光球从水中缓缓升起——金色、玉色、灰色、红色、黑色、白色、青色。正是杭希的七魄，但此刻它们被七根不同颜色的细线拴着，线的另一端握在七位长老手里。

　　“看见了吗？”哀主说，“不是我们强迫的。是她的七魄，在回应七情的召唤。金色魄渴望被爱，所以回应我（哀）。玉色魄充满愧疚，所以回应愧主。灰色魄压抑愤怒，所以回应怒主……每一个，都是自愿的。”

　　杭希看着那七个光球，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她确实能感觉到，那些魄在呼唤什么——渴望被理解，渴望被原谅，渴望被释放。

　　“你们想用它们做什么？”她问。

　　“打开往生门，修正错误。”爱主开口了。她是七人中看起来最年轻的，声音也最温柔，“杭希，你难道不累吗？七世的纠缠，三百年的等待，每一次都不得善终。只要打开门，一切都可以重来——你可以和真正爱你的人在一起，可以没有痛苦，没有遗憾。”

　　“真正爱我的人？”杭希看向身后的三个男人，“他们不是吗？”

　　“他们是债主。”怒主冷哼，“七世的债，还不清的爱恨。真正的爱，不该这么沉重。”

　　杭希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怒主说得有道理。她和陆景深、江澈之间，确实掺杂了太多前世的债。那些愧疚、补偿、执念，让爱变得不纯粹。

　　但林朔呢？

　　她看向林朔。他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湖心的七魄，眼神很静。欲主清洗了他的记忆，他忘了所有前世，现在对她的感情，是最干净的“这一世”的感情。

　　“杭希。”林朔忽然说，“别听她们的。”

　　“嗯？”

　　“她们在偷换概念。”他走上前，和杭希并肩，“爱本来就不纯粹。会有愧疚，会有遗憾，会有不甘——但这些不是爱的杂质，是爱的重量。没有重量的爱，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

　　他看向七位长老：“你们想要修正的‘错误’，其实是我们活过的证明。如果把这些都抹掉，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一张白纸的人生，真的比写满故事的人生更好吗？”

　　七位长老同时怔住。

　　哀主盯着林朔，眼神复杂：“你……你明明已经忘了……”

　　“我是忘了。”林朔点头，“但我现在在创造新的记忆。和杭希一起吃饭，看她皱眉的样子，听她说‘谢谢’——这些很小的事，对我来说就是全部。我不需要修正什么，因为我正在经历的，就是最好的。”

　　他说得很简单，但杭希听哭了。

　　泪掉进雪地里，融化出一个小小的坑。

　　“说得好。”伏泽拍了拍林朔的肩膀，然后看向七位长老，“听见了吗？这就是这一世的选择。你们守了两百年往生门，想修正过去，却忘了——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

　　哀主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深深的疲惫。

　　“你说得对。”她说，“但我们回不去了。”

　　她抬起手，七根细线同时收紧。湖心的七个光球开始向中心聚拢，每靠近一分，湖面就亮一分。

　　“两百年前，我们也是普通人。”哀主轻声说，“我有过孩子，但难产死了。愧主辜负过挚友，怒主被至亲背叛，欲主爱而不得，惧主失去一切，恶主被世界伤害，爱主……爱主爱得太深，被烧成了灰。”

　　她看向杭希：“我们收集七情，不是为了作恶，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还活着。只有强烈的情绪，才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还没有完全变成‘门’的一部分。”

　　杭希忽然明白了。

　　七情宗的长老们，早就不是活人了。

　　她们是困在时间夹缝里的幽灵，守着往生门两百年，渐渐被门同化。她们需要强烈的情绪能量，来维持最后的人性。

　　“所以你们需要我的七魄……”杭希喃喃，“不是为了开门，是为了……补充自己？”

　　“对。”愧主承认，“我们的魂魄早就残破不堪，需要新鲜的、强烈的魂魄能量来修补。你的七魄，经过七世淬炼，每一魄都蕴藏着极致的情绪——正是我们需要的药。”

　　真相揭开的瞬间，湖面突然沸腾！

　　七个光球完全聚拢，融合成一个巨大的、七彩的光团。光团中心，一扇门的轮廓缓缓浮现——古朴，巨大，门上刻着无数扭曲的符文。

　　往生门，开了。

　　不是完全开启，只是一道缝。但从那道缝里溢出的能量，让整个峡谷开始震动！

　　“来不及了！”伏泽厉喝，“杭希，进湖！在门完全开启前，融合你的七魄！”

　　杭希冲向湖边，但七位长老同时出手！七道不同颜色的光射向她，每一道都带着一种极致的情绪冲击：

　　哀——无边无际的悲伤，像要淹死她。

　　愧——深不见底的自责，像要压垮她。

　　怒——焚天灭地的暴怒，像要烧毁她。

　　欲——无法满足的渴望，像要吞噬她。

　　惧——深入骨髓的恐惧，像要撕裂她。

　　恶——纯粹黑暗的恶意，像要污染她。

　　爱——窒息般的占有，像要勒死她。

　　七种情绪同时轰入她的魂魄，杭希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姐姐！”达娃想冲过去，但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

　　陆景深、江澈、林朔也冲向湖边，但同样被拦住。七情宗的结界，不是物理的，是情绪的——靠近的人会被自己的负面情绪反噬。

　　陆景深看着杭希痛苦的样子，眼睛红了。他忽然想起第二世，梨花树下，他看着她中箭倒下，也是这种无力感。

　　“杭希！”他对着结界嘶吼，“你答应过要活着回来的！”

　　江澈想起第四世，刑场上，他看着素月被绑在木桩上，也是这种绝望。

　　“素月……”他喃喃，“这一次，我不会再看着你死。”

　　林朔什么也想不起，但他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强烈的冲动——要保护她，要带她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三个男人，三种执念，同时撞向结界。

　　结界震动，但没有破。

　　而这时，湖心的光团开始变形。那扇门的缝隙越来越大，从里面伸出无数半透明的手，抓向杭希的七魄！

　　“不！”杭希挣扎着爬起来，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血雾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复杂的符文——是她三百年都没用过的、熔炼孽缘石时的本命符。

　　“以血为引，以魂为誓。”她一字一句，“七魄——归位！”

　　符文炸开，化作七道血线，射向湖心的七个光球。

　　血线缠住光球，开始往回拉。但七位长老同时加力，七根细线绷得笔直。

　　拉锯。

　　杭希的七魄在湖心和岸边之间悬浮，像被撕裂的风筝。每拉回一寸，她就吐一口血——不是普通的血，是带着魂光的精血。

　　“姐姐！”达娃哭了，“放手吧！你会死的！”

　　杭希摇头。

　　她不能放手。放了，七魄就会被吸入往生门，成为门的养分。她也会变成游魂，而七位长老会得到修补，继续困在时间里。

　　更重要的是——

　　她看向那三个正在拼命撞击结界的男人。

　　如果她失败了，他们会怎么样？会像七世一样，带着遗憾活下去，还是……会跟她一起死？

　　她不知道。

　　但她不想再看到他们痛苦的表情了。

　　“师父。”她嘶哑地说，“帮我……切断我和他们的连接。”

　　伏泽愣住：“什么？”

　　“用转缘阵剩下的力量，切断我们这一世的缘。”杭希说，“如果我失败了，至少他们……能活下去。”

　　“不行！”陆景深听到她的话，撞得更狠了，额头磕出血，“杭希！你敢！”

　　江澈也嘶吼：“素月！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活着！”

　　林朔没有说话，但他忽然停下撞击，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是那晚在素菜馆，杭希忘在桌上的发夹。他握着发夹，闭上眼睛。

　　然后，结界破了。

　　不是暴力撞破的，是……溶解的。

　　从林朔握着发夹的地方开始，情绪结界像遇到热刀的黄油，悄无声息地融化出一个洞。

　　七位长老同时震惊：“怎么可能？！”

　　伏泽眼睛一亮：“是‘纯粹的念’！没有前世纠缠，没有爱恨执念，只是单纯的‘想保护她’的念头——这种纯粹的意念，七情结界防不住！”

　　林朔从洞里冲进来，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杭希。

　　“我来了。”他说，“这一次，我陪你。”

　　他的拥抱很暖，暖得像那个素菜馆的夜晚。杭希靠在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林朔……”

　　“别说话。”他打断她，“留着力气，做你该做的事。我会一直在这儿，不会走。”

　　很简单的承诺，但杭希心里突然有了力量。

　　她重新站直，双手结印。这一次，不是用血，是用魂——燃烧主魄的力量，强行召回七魄！

　　“七魄归一，魂体重铸。前世今生，皆为序章——”

　　咒文响彻峡谷。

　　湖心的七个光球开始剧烈震动，挣脱七根细线，飞向她！

　　七位长老想阻止，但伏泽、达娃、陆景深、江澈同时出手，拦住了她们。

　　光球一个接一个撞进杭希的身体。

　　每撞进一个，她就颤抖一次，脑海里涌进大量的记忆：

　　第二世，梨花树下，李执的血染红她的裙摆。

　　第三世，王府深夜，赵晏说“等我”。

　　第四世，边关刑场，戚远山说“对不起”。

　　第五世，战场烽烟，未说完的誓言。

　　第六世，黄浦江畔，白露的最后一瞥。

　　第一世……第一世是……

　　她终于看到了。

　　第一世，三百年前，她还不是道姑，是个普通的山村少女。妹妹也不是怨魂，是爱笑的姑娘。书生来到村里，教她们读书写字，说“外面的世界很大”。

　　然后有一天，书生拿出七块玉佩，说“选一块，跟我走”。

　　她选了莲花的。

　　妹妹选了桃花的。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一世的记忆很短暂，但很暖。暖得让杭希想哭。

　　原来最开始，她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姐妹，爱上同一个温柔的书生。

　　原来所有的悲剧，都源于一个简单的、贪心的选择。

　　七个光球全部归位。

　　杭希的身体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不是七彩，是纯净的白色，像最初的雪。

　　光芒中，她的身影开始变化：道袍变成粗布衣，长发变成麻花辫，眼神变回山村少女的清澈。

　　她变回了第一世的模样。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的话：

　　“阿彦，我回来了。”

　　阿彦。

　　三百年前，那个书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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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预告：第一世真相揭晓，书生的真实身份，往生门的最终选择，以及——七世缘分的真正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