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行》艾小齐

5、第 5 章

　　1
　　“啪嗒啪嗒”，“啪嗒”珠玉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云熙无意识地拨动玲珑剔透的算珠，思绪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她身着淡绿色上襦，长袍浅绿，下赏浅蓝，如天际的晨曦，清新自然，宁静温婉。她的五官大气，身材高挑，一点没有江南女子的娇小玲珑，但是她的气质却又如江南女子一般温婉绰约，宁静恬淡。作为江南首富宋愈的独生女，她从小就听惯了算珠发出的叮当声，这种声音能让她沉静下来，有助于她思考。
　　现在她在思考，微微皱起的眉头代表她被什么难住了。但是不管多么复杂的事情，她都能理出头绪，化繁为简，各个攻破。她可以将宋氏的所有产业都牢牢记在脑中，准确地说出每一个店铺掌柜的名字，记得住他们的优缺点。她会算账，自从她接管宋氏以来，就没有假账能逃脱她的眼睛。她做事谨慎，赏罚分明，就事论事。
　　“女儿啊，是不是米店的账本有问题啊？”宋员外呷了口茶，他白嫩浑圆的双下巴微微颤抖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道。
　　“没有，今年米店的生意很好。”宋云熙冷静地说道，“非常好。“
　　她略一思考将账本递给宋愈。
　　“怎。。。怎么了？”宋员外看着眼前的账本像是在看一头猛兽，他这一辈子---上半辈子有父亲罩着，他是宋纨绔，下半辈子有女儿罩着，他是宋员外---从来没摸过账本。
　　“我想你可能想要看看。”
　　宋员外连连摆手，“不看不看。“
　　“父亲，宋俊熙也十六了，是时候让他出来历练历练了。”
　　宋俊熙是宋云熙的异母弟弟，宋员外娶了八房妻妾，只得了宋云熙和宋俊熙两个孩子。宋俊熙完全继承了宋员外吃喝玩乐，走马遛狗的精髓。但作为宋家唯一的根苗，宋员外早起了让他接管宋氏生意的念头了，但宋俊熙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么大了连算盘都不会打，更不要说看账算账了，就这样做个掌柜都不够格。
　　现在宋云熙提议让宋俊熙历练，宋员外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不过宋俊熙以前几次历练的经历也让宋员外不由得犹豫起来，“你弟弟那个性格不适合。。。”
　　宋云熙看了眼父亲忍痛拒绝的表情，笑着说道，“米店的章掌柜是老资格了，宋俊熙在他手下能学到东西。”
　　“可是。。。”宋员外慢吞吞地说道，“你弟说不定，不一定愿意去啊。”
　　“我会跟他说的。”宋云熙淡淡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宋员外喜滋滋地端起茶杯，要说宋俊熙没有长歪变坏完全是宋云熙鞭策的功劳，现在宋云熙又愿意帮带宋俊熙。。。宋员外已经在幻想宋俊熙替代宋云熙成为宋氏大当家了，至于云熙嘛，总有一天会嫁人的。
　　“父亲，我要去趟京城。”
　　宋员外那一丝笑容立马凝固在了嘴角，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是你提让俊熙历练的。”
　　“嗯！”
　　“那你为什么要走？”宋员外不满地说道。
　　“我想去探望一下奶妈，上个月济世堂莫大夫来信说她一直咳嗽不停。”
　　“她生病了就去看大夫嘛。”宋员外知道奶妈对宋云熙的重要性，不敢把话说绝了，“你让京城济世堂的所有大夫都去看看她，总有会治她病的大夫的。”
　　“奶妈的情况就是莫大夫告诉我的，我不放心，还是去看看她。”
　　“可是这里呢？”宋员外责怪地瞄了一眼宋云熙。
　　“我把父亲叫来就是希望你能担待一段时间。”
　　“什么？”宋员外刷地站了起来，“我？”
　　“不会太难的，青墨和紫苏会留下来协助你的。“宋云熙云淡风轻地说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青墨和紫苏从一侧走到两人面前，青墨二十五六的年龄，穿着粗布衣裳，一副庄稼汉的打扮，扁平的脸让人觉得有点讨厌，但他却是宋云熙生意上最得力的臂膀。现在他收着手臂，低垂着头，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紫苏三十五岁左右，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但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脸上永远带着淡淡地笑意。她落后青墨半步站着。
　　“不是。。。“宋员外看了一眼青墨和紫苏，不安地说道，”你真要去京城。“
　　“是的，明天早上就出发。“
　　“可是家里，生意一刻也离不开你啊。” 宋员外知道宋云熙做了决定的事，他是无法撼动的，但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家离开宋云熙要怎么运转。
　　宋云熙看到父亲蔫头耷脑的样子，柔声安慰道，“青墨能处理绝大多数生意上的事情，如果青墨处理不了的事情，父亲只要强硬地说不就行了。“
　　“我只要说不就行了？“宋员外有点迷糊地说道。
　　宋云熙轻轻一笑。
　　“父亲，你是爷爷的儿子，我相信你能做好的。”宋云熙的爷爷宋乾凭借一己之力将宋氏做到了江南首富的位置。
　　宋员外嘟嘟囔囔地说道，“你就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
　　“紫苏就更不用说了，家里的事是不会让父亲担心的。”
　　宋员外当然知道紫苏的手段，要不是有她在，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有十六房妻妾了。
　　“青墨，紫苏这段时间你们就听父亲的吧。
　　“是。“青墨的声音沙哑低沉。
　　“是。”紫苏的声音清脆响亮。
　　宋员外心上泛出一丝异样，没想到有一天青墨、紫苏要听他的指挥，心里的不安减弱了一点，他转头看向宋云熙，“好吧，好吧，早去早回。你路上小心一点，这年头不稳定，我听说边境动荡不安，两国说不定会打仗的。”
　　“我会的。“宋云熙会心一笑。
　　2
　　到了京城，宋云熙住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云客来，云客来的掌柜以最大的热情欢迎了宋云熙，“小姐，你来了，路上还顺利吗？刚知道你要来的时候，我真是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就怕你会遇到那个杀千刀的天狼星，不过小姐是福星，官府已经找到天狼星了，听说受了重伤，怕是已经死在牢房里了。”掌柜鞍前马后地跟着宋云熙，嘴里一刻不停，“小姐，这次来京城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听到宋云熙不准备在京城开酒馆后，掌柜的更热忱了，并且表示，如果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对房间有任何不满都可以提出来。宋氏祖孙俩会做生意那是连皇帝都知道的，掌柜的也不想多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宋云熙洗完澡换好衣服，将一封精美的信笺递给丫鬟，然后缓缓走下楼，她没注意一个年轻的姑娘看到她惊讶地张开嘴的样子，年轻的姑娘看着宋云熙穿过热闹的厅堂，抬手叫了一辆马车。。。
　　宋云熙上了马车，告诉车夫去京城最大的首饰店---宝和斋。刚才还在厅堂里喝酒的一个黑瘦男人立马站了起来，他招招手，一辆停靠在饮马池旁边的马车嘚嘚走了过来，赶马车的头上包裹着黑色的头巾，他对一旁招手的小姐视若无睹，接上黑瘦男人后，一甩马缰跟上了宋云熙的马车。
　　黑头巾马夫赶着车与前面的马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始终将目标控制在自己的可视范围内。他们走到西市时，一个赶着七八头牛的胡商将他们拦了下来，黑瘦男人站起身来，打了一个手势，只见一个络腮胡子男人驱使着一辆原本停在打铁铺子门口的驴车，紧跟在宋云熙的马车之后。
　　走过西市，路越来越宽，人流也少了，宋云熙的马车左拐进兴业坊，驴车却右拐进了一条小巷。现在跟着宋云熙的是一辆豪华的马车，赶车的穿着整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厮。这俩豪华的马车一直跟着宋云熙到了宝和斋，从车里下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
　　宋云熙付了马车费以后，在一个伙计的指引下进入了宝和斋。宝和斋的掌柜正在为一个贵妇服务，他手里拿着一个金步摇，注意到有人进来了，不经意抬头一看，眼睛立马亮了。他低声跟贵妇说了两句，将金步摇递给一旁的伙计，走到宋云熙身边，“小姐，你来了？”
　　“你不用管我，我看看首饰。”
　　“哦！不碍事，那位夫人已经选好了。”
　　“小姐，你要什么样的首饰？可以来这边看看，这些都是近来京城流行的款式。”
　　宋云熙看了掌柜推荐的几款首饰，每一款都做了适当的评价。看了一圈，最后她选择了一个放在角落里的墨玉手镯。掌柜亲自帮宋云熙打包好。
　　那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也走了进来，伙计询问她需要什么，她说随便看看，伙计陪着笑跟在她身后，最后女人选了个金簪，拿在手上仔细地看着。
　　宋云熙要走了，掌柜又说了几句挽留的话，他告诉宋云熙店里除了这个墨玉手镯，还有很多非常好看的玉制首饰，她可以看看。
　　宋云熙婉拒了，她认为掌柜推荐的几款首饰就很好，她选择这款墨玉手镯是送给奶妈的，并且感谢了掌柜的热情招待。
　　宋云熙走远了，掌柜才抹了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衣着华丽的女人推说这个金簪不适合她，跟着也走了。
　　“掌柜，这位小姐是谁啊？“伙计边将桌上的首饰一一收好，边问道，他很少看见掌柜这么恭维一个普通的小姐了。
　　“去去去。“掌柜的拍开伙计的手，他将那几款首饰重新铺陈开来，刚才宋云熙的评价并不算好。
　　那辆豪华的马车停在街角，但是衣着华丽的女人并不上车，她慢慢地踱着步，跟在宋云熙的身后。
　　宋云熙走到街尾，那是一家医馆，门口排满了人，她走了进去，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大夫接待了她。两人热聊了好一会儿，老大夫又亲自抓了几副药，宋云熙接过药走了出去。
　　衣着华丽的女人看着宋云熙走远了，才迅速走进医馆，状似不经意地走到老大夫身边，好奇地问老大夫刚才那几幅药有什么效果，老大夫慢吞吞地回答说是清热解毒，化痰止咳的。
　　宋云熙从街尾的门穿出去，重新来到大道上，沿着大道往前走，转个弯进了布政坊，布政坊绝大多数商户都是做布料成衣生意的。各种绸缎庄，成衣铺，分列在街道两侧，生意各有好坏，但比起兴业坊要热闹多了。
　　衣着华丽的女人并没有跟着宋云熙进入布政坊，而是黑瘦男人远远地掇在宋云熙的身后，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宋云熙终于停在了一间小门户前面，敲了敲门，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将宋云熙迎了进去。
　　黑瘦男人看了看竖在门前的木板，上面写着“章裁缝”。他招招手，戴黑头巾的车夫点点头，找了个可以监视章裁缝家大门的位置，黑瘦男人则继续往前走，他绕着章裁缝家一圈，确定没有后门旁门后才走开。
　　“小姐，好多年不见了。”章裁缝眯着眼睛，慈爱地看着宋云熙。
　　“是啊，一切还好吗？”
　　“好，好。”章裁缝笑开了花，“只是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大部分的活都交给儿媳妇了，她也是个好的。”
　　宋云熙看了眼刚才引她进来的胖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胖妇人脸色因为兴奋绯红，激动地说道，“小姐，你跟母亲聊着，我去倒茶。“
　　章裁缝满意地笑了，看着胖妇人走出去后才说道，“小姐，路上还太平吗？听说边境乱得很，大家都说马上要打仗了。“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你是来看奶妈的吧？”
　　“是啊，莫大夫说她咳嗽不止。”
　　“前几天我还去看了她，她正赌气不愿意吃药呢，你来了刚好，劝劝她，她就听你的。”说着章裁缝笑了起来，“说不定看到你来了，她的病也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胖妇人进来时，章裁缝正拿着尺帮宋云熙量尺寸呢。
　　“母亲，要不我来吧？“胖妇人放下水壶说道。
　　“不用，小姐的衣服我亲自来做才放心。“章裁缝笑着说道。
　　胖妇人点了点头，顺从地在一旁帮章裁缝打下手。
　　“小姐，现下京城女子流行穿袍服，多少夫人小姐都图袍服方便，可以骑马狩猎，但又嫌弃成衣铺子的袍服土气，所以她们都会选择裁缝帮她们制作合体的，时髦的袍服。现在裁缝铺子的生意做都做不完。“
　　“章裁缝你也帮我制一件袍服吧。“
　　“小姐，你身材修长，穿袍服肯定很潇洒。“胖妇人插嘴道。
　　量好尺寸，选好布料，说好十天后来取袍服，宋云熙又被章裁缝拉着讲了几句话，等宋云熙从章裁缝家走出来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胖妇人极力要让自家的马车送宋云熙，宋云熙也没有拒绝。
　　胖妇人看见马车转过街角，准备关门时，一个黑瘦的男人挡住了她，询问她现在定制一件衣服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胖妇人看了他一眼，随口拒绝了，理由是她们不做男人的衣服。
　　章家的马车将宋云熙送到了云客来，这时候赶着驴车的络腮胡子也将车停在了云客来门口，一个矮胖的女人上了车，她刚从云客来出来。
　　“怎么样，搜过她的房间了？”
　　“嗯，什么都没发现。”
　　3
　　掌柜笑着将宋云熙迎了进去，不停地絮叨着，“小姐，逛得怎么样？有没有买到合适的东西？要不要用餐？”
　　宋云熙回应说买到了称意的东西，想先休息一下，午饭请掌柜的安排一下，她过会下来。
　　掌柜喜笑颜开地连声说着好走开了。
　　宋云熙慢悠悠地走到楼梯顶端，往下一看，偌大的厅堂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已经重新整理过了，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宋云熙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她的百宝箱安静地躺在一角，她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摆件，螺钿铜镜，雕红漆牡丹花开妆匣，玉梳篦，所有东西都很整齐，摆放有序，看不出有被人动过的迹象。宋云熙拿出钥匙，打开百宝箱，最上面一层是一个小巧玲珑的檀木算盘，算珠被拨到六，第二层放着一本账册，第三层放着一块冰蚕丝手帕，宋云熙慢慢展开手帕，然后轻轻地笑了，一根原本包在手帕里的毫不起眼的线头不见了。
　　宋云熙将抽屉一层层推回去，看到算盘上的六时，她又笑了，“干得不错，但还不够完美。。。”
　　宋云熙在云客来吃完饭以后，直奔安德坊，在一处安静整洁的院子门前敲了敲门，一个满脸疑惑的女人开了门，看见是宋云熙立马露出欢迎的微笑。
　　“小姐，你总算来了。夫人看到你得有都高兴啊，她就在花园的亭台里，听说你要了了，她是怎么都坐不住。”
　　宋云熙绕过抄手游廊，走进垂花门，穿过□□，一个小巧的凉亭出现在面前。一个倚在美人靠上的老妇人一看见宋云熙就跳了起来。
　　“云熙，你终于到了。”
　　“奶妈。”宋云熙露出大大的笑脸。
　　“你瘦了。”老妇人拉着宋云熙左看右看就是不放手。
　　“嗯！你身体怎么样？”
　　老妇人调皮地眨眨眼，两人露出会心的笑容。
　　4
　　黑瘦的男人走到街角一家卖杂货的店铺，这家杂货铺狭窄混乱，客人很少。
　　“陈老板的杂货铺吗？”
　　“是的。”
　　“我是黑鱼。”
　　“哪里的黑鱼？”
　　“护城河里的。宋云熙已经到安德坊了。她昨天酉时从通化门进京，入住云客来后没有外出。今天早晨去过宝和斋，选了一个墨玉手镯，去过济世堂，开了几副清热消毒的中药，在章裁缝家逗留了半个时辰，定制了一件袍服，说十天后会来取。宝和斋和济世堂是宋家名下的产业，章裁缝与宋云熙的奶妈是表姐妹，云客来与宋家没有直接关系，目前看这几家店都没有什么可疑的，但以后要特别注意。宋云熙在云客来的房间也被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她的百宝箱里有一份账册，一个小算盘，一块天蚕丝手帕，账册是一家甜品铺子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午饭是在云客来吃的，饭菜是掌柜的安排的，饭后就去了安德坊，她今晚应该会住在安德坊，不过云客来的房间没有退。宋云熙这次上京似乎全是为了看望她的奶妈，她完全没有觉察自己被跟踪了。”
　　黑瘦的男人停顿了一下。
　　“如果你问我这个女人怎么样？我会说这个女人太高傲了，所有人都在恭维她，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她只要轻轻点个头，其他人就会觉得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