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夜》胖鸡龙卷风

18、利益纠葛

　　高明坐在刑侦支队的询问室里，双手紧握在一起，指尖发白。他四十出头，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下的乌青和微微颤抖的嘴角，暴露了他的紧张。

　　林晚夜和纪升坐在他对面，桌上放着记录本和一杯温水。

　　“高先生，感谢你配合调查。”林晚夜开口，声音平和但带着职业性的距离感，“苏曼的突然离世，我们都很难过。你是她的经纪人，对她最了解，我们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助于查明真相的信息。”

　　高明抬起头，眼圈确实红了：“曼曼……她真的太拼了。我跟她说过无数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她就是不听。直播这个行业，停一天流量就跌一大截，她压力太大了……”

　　他开始讲述苏曼的工作强度：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三餐不规律，经常在直播间隙打营养针维持精力，连续工作三十多个小时是常态。

　　“去年双十一，她连续直播了四十小时，下播后直接吐了，送去医院打点滴。”高明抹了抹眼角，“医生说她有轻度胃溃疡和神经衰弱，建议休息至少一个月。可她只歇了三天就复工了，说粉丝在等她。”

　　纪升做着记录，突然插话：“既然她身体已经亮红灯，作为经纪人，你为什么不强制她休息？”

　　高明苦笑：“纪警官，你不了解这个行业。我不是她的老板，只是经纪人。她是顶级网红，有话语权。我说的话，她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我也没办法。合同里写明了，她有自主安排直播的权利。”

　　“但你有责任保障她的健康和安全。”林晚夜注视着他，“根据我们初步了解，苏曼最近几个月在服用一种你提供的‘安神药’，能说说这个药的来历吗？”

　　高明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正常：“哦，那个啊。是瑞士的一个植物提取配方，主要成分是缬草、西番莲这些天然安神草药。曼曼失眠严重，市面上常见的安眠药副作用大，影响她白天的工作状态。我有个朋友在瑞士做保健品研发，就托他寄了一些过来。”

　　“药瓶上没有标签，也没有任何生产信息。”纪升说，“这不符合进口药品的规定。”

　　“因为是朋友自己调配的，算是个人馈赠，不是商品，所以没有正式包装。”高明解释得很流畅，“曼曼吃了觉得有用，我就一直帮她买。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林晚夜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苏曼去世前一周，她的账户向你的母亲名下公司转账200万元，备注是‘借款’。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高明显然没料到警方查得这么快，瞳孔微微一缩：“这个……是曼曼之前找我应急的一些钱，算是私人借款。她去世前说手头宽裕了，就还给我了。”

　　“借款时间、金额、用途，有凭证吗？”

　　“都是口头约定，我们合作这么多年，彼此信任。”高明的语气开始有些不稳，“警官，你们问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害曼曼？”

　　“只是例行调查。”林晚夜平静地说，“苏曼的尸检显示，她并非死于急性心梗，而是慢性中毒。我们需要排查她接触过的所有可能毒素来源。”

　　“中毒？！”高明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这不可能！谁会给她下毒？曼曼虽然工作上要求严格，但私下对人很好的，没有什么仇家……”

　　“请坐，高先生。”纪升示意他冷静，“我们正在调查。你提供的那个‘安神药’，我们需要取样检测。另外，苏曼近期有没有其他异常症状？比如口腔异味、手脚麻木、心悸加重？”

　　高明缓缓坐回去，眼神闪烁：“她……好像是说过嘴里有金属味，我还以为是胃酸反流。手脚麻木也有过，直播久坐血液循环不好。心慌是她的老问题了……”

　　询问持续了一个小时。高明始终表现得悲痛而困惑，对关键问题要么含糊其辞，要么推说不知情。

　　＊＊＊

　　与此同时，另一组警员正在搜查高明的办公室。

　　星耀传媒位于市中心顶级写字楼，占据了整整两层。苏曼作为公司头牌，有独立的化妆间、休息室和一个小型办公室。高明的办公室就在她隔壁，面积稍小，但装修精致。

　　“找到了。”女警小张从文件柜最底层抽出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是厚厚一沓合同和财务报表。粗略翻阅后，小张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简直是卖身契。”

　　根据合同条款，苏曼与星耀传媒的分成比例是五五开，这在行业里算正常。但附加协议规定，苏曼需要承担“团队运营成本”，包括助理工资、化妆师费用、场地租赁、设备维护等，这些成本占她总收入的30%。

　　更关键的是，经纪人高明的20%佣金，是从苏曼个人分成中扣除的，而不是公司承担。

　　“算下来，苏曼实际只能拿到总收入的30%。”小张快速计算着，“按照她近一年场均两百万的带货额，平台抽成后公司收入约一百万，她个人应得五十万，扣除‘运营成本’三十万，再扣除高明佣金十万，只剩下十万。”

　　“月播二十五场，月收入两百五十万，实际到手只有一百万。”旁边的老刑警摇头，“听起来不少，但考虑到她的流量级别和劳动强度，确实被严重压榨了。”

　　另一份文件更惊人：是一份担保协议，苏曼要求高明为她的一笔五百万元贷款提供个人担保，理由是“直播设备升级和团队扩建”。协议日期是三年前，正是苏曼事业起飞的关键期。

　　“这笔贷款后来怎么样了？”

　　小张翻到后续文件：“去年还清了，但还款记录显示，大部分钱是从高明个人账户转出的。这里有苏曼手写的借条复印件，承诺三年内还清本金和利息。”

　　她继续翻找，又发现几份事故处理协议：

　　·两年前，苏曼直播中推荐的一款美容仪发生多起烫伤投诉，赔偿消费者总计八十万元，由高明垫付。

　　·一年前，苏曼在直播中言语不当，涉及地域歧视，品牌方索赔违约金一百二十万元，也是高明处理。

　　·半年前，苏曼被曝税务问题，补税加罚款两百万元，资金来源不明，但有一份高明抵押房产的公证文件。

　　“这个高明，简直是在用身家性命捧苏曼。”老刑警合上文件夹，“付出这么多，如果苏曼对他好，也算值得。但如果苏曼真的像她弟弟说的那样，把他当工具人……”

　　小张的手机震动，是技侦部门发来的邮件：“已恢复高明手机部分删除记录。发现其三个月前在暗网论坛的浏览痕迹，关键词包括‘慢性中毒’、‘难以检测的毒素’、‘植物毒素提取’。”

　　邮件的附件是截图，虽然做了匿名处理，但浏览时间和地点与高明的行程吻合。

　　“立刻汇报林队。”小张的声音严肃起来，“同时申请对高明住宅的搜查令，重点寻找可疑化学品或实验器材。”

　　＊＊＊

　　询问室里，林晚夜收到了搜查组的汇报。她看着高明，突然换了个话题：“高先生，听说你结婚十年了，有个七岁的女儿？”

　　高明愣了愣：“是的。怎么了？”

　　“妻子是全职太太？家庭开支主要靠你的收入？”

　　“……是的。”

　　“你名下有房贷、车贷，还有为苏曼担保的贷款。压力不小吧？”林晚夜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每个问题都像针一样精准。

　　高明的额头开始冒汗：“警官，你到底想问什么？我的家庭情况和曼曼的死有什么关系？”

　　“只是想了解你的生活状态。”林晚夜翻开一份文件，“根据银行记录，过去两年你的信用卡多次逾期，今年初甚至被银行起诉。而上个月，你突然还清了所有欠款，总计六十五万元。这笔钱的来源是什么？”

　　高明的嘴唇颤抖起来：“我……我接了些私活，帮其他主播做培训……”

　　“哪个主播？转账记录有吗？”

　　“是现金交易……”

　　“那真是巧了。”纪升插话，“苏曼去世前三天，从保险柜取出了七十万元现金，监控显示是你陪同她去银行的。之后这笔现金就不知所踪了。”

　　高明彻底慌了：“你们在监视我？你们有什么权力……”

　　“我们只是在调查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林晚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高先生，我建议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信息没有告诉我们。苏曼体内的毒素不是一天形成的，如果有人长期给她下毒，这个人必须能频繁接触她的饮食或药物。”

　　她走到门口，转身补充：“对了，法医正在检测你给苏曼的那瓶‘安神药’。如果是毒素来源，上面应该能找到指纹。”

　　门关上的瞬间，高明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

　　两小时后，市局检验科传来初步结果。

　　“林队，胶囊内容物检测出多种成分。”徐天明在电话里说，“除了缬草、西番莲提取物外，还有微量的钩吻碱——一种从断肠草中提取的生物碱。长期小剂量摄入会导致进行性肌肉无力、心律失常，最终心脏骤停。”

　　“能确定是人为添加吗？”林晚夜问。

　　“胶囊外壳上的指纹正在比对。但更关键的是，胶囊内部的钩吻碱分布不均匀，有的胶囊含量高，有的含量低，明显是手工填充时混合不匀造成的。”徐天明顿了顿，“而且，我们在其中一粒胶囊的外壳上，发现了非常细微的蓝色荧光物质，像是某种标记。”

　　“标记？”

　　“类似用紫外笔做的记号，可能用于区分不同批次的胶囊。”徐天明说，“下毒者可能通过标记来控制苏曼服用的毒素剂量，逐步加重。”

　　林晚夜闭上眼睛。一个缜密而残忍的谋杀计划逐渐清晰：利用经纪人的身份，以“安神药”为幌子，长期给苏曼投毒，剂量由轻到重，让她的症状看起来像是工作压力导致的健康恶化。最终，在直播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让她“猝死”，完美脱罪。

　　而动机，很可能就藏在那些不公平的合同、巨额债务和扭曲的付出里。

　　“申请逮捕令。”林晚夜对纪升说，“罪名：涉嫌故意杀人。同时申请搜查其住所，寻找毒物来源和作案工具。”

　　她看向窗外，夕阳西下，整座城市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在这个光鲜亮丽的行业背后，一场因长期压榨和扭曲关系酿成的悲剧，终于要迎来真相。

　　但林晚夜知道，逮捕高明只是开始。直播行业的黑幕、MCN机构的乱象、网红与工作人员之间扭曲的权力关系，这些滋生犯罪的土壤，更需要被彻底清理。

　　正义不仅要惩罚罪恶，更要铲除孕育罪恶的温床。

　　而这，是比破案更漫长、更艰难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