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夜》胖鸡龙卷风

19、舆论漩涡

　　高明被捕的消息还未正式公布，互联网上已经掀起了新的风暴。

　　凌晨三点，#苏曼经纪人被警方带走#的词条悄然爬上热搜。配图是一张高糊照片：夜色中，高明被两名便衣警察夹在中间，低头钻进警车的瞬间。照片拍摄角度隐蔽，但人物的轮廓清晰可辨。

　　发布者是拥有百万粉丝的娱乐博主“圈内密探”，文案只有一句：“刚收到的爆料，苏曼经纪人高明涉嫌重大作案，已被警方控制。直播间猝死案或有反转。”

　　一石激起千层浪。

　　苏曼的粉丝首先炸开锅：

　　“什么意思？曼曼不是过劳死？”

　　“经纪人作案？难道是谋杀？”

　　“高明跟了曼曼五年啊！怎么可能？”

　　“细思极恐，如果是真的，那就是蓄谋已久……”

　　路人和行业观察者也迅速加入讨论：

　　“早就说过直播行业水太深！”

　　“如果是经纪人作案，动机是什么？利益纠纷？”

　　“苏曼年入千万，高明作为经纪人抽成应该不少，为什么下手？”

　　“会不会是苏曼想换经纪人，高明怀恨在心？”

　　但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一个认证为“星耀传媒前员工”的账号发长文，标题是《我来说说真实的苏曼和高明》。文章声称苏曼“脾气暴躁、目中无人”，经常对工作人员“辱骂、苛责”，高明则“任劳任怨，像老黄牛一样伺候了她五年”。文章暗示，高明可能是“长期遭受压榨后的反抗”。

　　这篇文章迅速被多家自媒体转载，标题越来越夸张：

　　《顶流网红的双面人生：镜头前的甜心，镜头后的暴君》

　　《经纪人的绝地反击？深度剖析苏曼案背后的人性困局》

　　《压榨者反被噬：直播行业权力结构的血腥写照》

　　舆论开始分裂。一部分人同情高明，将其塑造成“被逼无奈的底层劳动者”；另一部分人坚持认为“无论有什么矛盾，杀人就是犯罪”；还有一部分人质疑警方办案：“尸检结果都没公布，凭什么抓人？”“是不是想找替罪羊，掩盖行业压榨的事实？”

　　上午八点，星耀传媒官方微博发布声明：“公司对苏曼女士的离世深表悲痛，正在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对于网络上的不实传言，我司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苏曼女士与高明先生的合作关系一直良好，公司相信警方的公正调查会还原真相。”

　　声明措辞谨慎，但评论区已经失控：

　　“良好？人都死了还好？”

　　“敢公开合同吗？敢公开分成比例吗？”

　　“高明是不是你们推出来的替罪羊？”

　　更棘手的是，上午九点，一群自称“苏曼真爱粉”的人拉起横幅，围堵在星耀传媒办公楼前。横幅上写着：“还曼曼公道！严惩凶手！彻查行业黑幕！”

　　人群越聚越多，有人开始直播现场情况，观看人数迅速突破十万。情绪激动的粉丝与保安发生推搡，现场一片混乱。

　　＊＊＊

　　刑侦支队会议室，气氛凝重。

　　“舆情监测显示，有组织的水军在带节奏。”技侦科的小陈指着投影屏幕，“这三个账号，虽然ID不同，但发帖时间、话术模板、转发路径高度一致，IP地址都指向同一个写字楼。”

　　屏幕上滚动着那些攻击苏曼、同情高明的帖子。

　　“查到这个写字楼里有一家公关公司，注册法人是高明的表弟。”小陈调出工商信息，“而且，从昨晚到现在，高明妻子的账户收到三笔来自境外的转账，总计五十万元。汇款方是那家开曼群岛的贸易公司。”

　　纪升一拳捶在桌上：“高明在狱中还敢搞小动作！”

　　林晚夜却异常平静：“他是在自救。通过操控舆论，把自己塑造成‘被迫反抗的受害者’，给司法审判施压。如果舆论压力足够大，甚至可能影响案件的定性——从故意杀人变成‘激情杀人’或‘过失致人死亡’，量刑天差地别。”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上面贴满了案件的时间线、人物关系图和证据链。

　　“舆论战也是案件的一部分。”林晚夜转身面对专案组，“我们必须反击，但要用事实，而不是口水。”

　　她开始部署：

　　“第一，纪升，你准备新闻发布会，下午三点召开。公布尸检初步结论——慢性中毒致死，排除自然猝死。出示钩吻碱的检测报告，但暂时不提高明，只说‘嫌疑人已被控制’。”

　　“第二，技侦科继续深挖高明及其关联人的资金往来、通讯记录。找到他购买毒素、浏览暗网的确凿证据，最好能拿到他与境外卖家的聊天记录。”

　　“第三，联系市场监管局、卫健委，联合对星耀传媒进行突击检查，查他们的合同是否合规、网红的工作时长是否违反劳动法、有没有违规使用药物。用官方调查来对冲网络谣言。”

　　“第四，安排苏曼的家属接受一家权威媒体的专访。让她的父母、弟弟讲述一个更真实的苏曼——她确实有压力、有脾气，但也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关心弟弟的姐姐、曾经怀揣梦想的普通女孩。人性是复杂的，我们要呈现这种复杂，而不是非黑即白的标签。”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通知网安部门，对那几个带节奏最猛的账号进行依法约谈。散布谣言、侵犯隐私、煽动对立，该封号的封号，该处罚的处罚。舆论场需要秩序。”

　　“林队，这样会不会显得警方在压制言论？”有年轻警员担忧地问。

　　“我们不是在压制言论，而是在打击犯罪。”林晚夜目光坚定，“高明及其同伙利用舆论干扰司法，这本身就是违法犯罪行为。警方有责任维护调查的公正性，也有义务向公众传递准确信息。”

　　她看向窗外，办公楼前的聚集人群已经被疏散，但网络上的喧嚣还在继续。

　　“这个案子，已经不止是苏曼和高明两个人之间的事了。”林晚夜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敲在人心上，“它暴露了一个行业的痼疾，也暴露了网络舆论的盲目和暴力。我们要做的，不仅是抓住凶手，更是要厘清真相，给所有人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

　　下午三点，市公安局新闻发布会现场座无虚席。

　　林晚夜和纪升并肩走上发布台。林晚夜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四角星花在灯光下闪烁。她没有看稿，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记者。

　　“各位媒体朋友，下午好。关于网络主播苏曼死亡一案，现由我局通报初步调查进展。”

　　台下瞬间安静，只有快门声此起彼伏。

　　“经法医尸检及毒物检测，现已确认：苏曼系长期摄入含有钩吻碱成分的有毒物质，导致慢性中毒，最终引发多器官功能衰竭、心脏骤停而死亡。排除急性心肌梗死等自然疾病致死可能。”

　　全场哗然。直播画面迅速被剪辑传播，#苏曼系中毒死亡#的词条空降热搜第一。

　　林晚夜继续道：“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我局已对一名嫌疑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该嫌疑人系苏曼身边工作人员，有重大作案嫌疑。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她没有提高明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是谁。

　　“警方同时发现，案件侦办期间，有人在网络上有组织地散布不实信息，恶意引导舆论，涉嫌妨害司法公正。网安部门已介入调查，相关账号已被依法处理。”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在此，警方郑重提醒：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任何人都应尊重事实，尊重法律，尊重逝者。对于利用热点案件煽动对立、散布谣言、侵犯他人合法权益的行为，公安机关将依法严厉打击。”

　　接下来是记者提问环节。

　　“林队长，嫌疑人作案的动机是什么？是否与利益纠纷有关？”

　　“动机正在调查中，一切以最终侦查结果为准。”

　　“苏曼体内的毒素来源是什么？是否与她服用的药物有关？”

　　“涉案药物已送检，检测结果将作为证据提交司法机关。”

　　“有传言说苏曼长期压榨工作人员，导致对方忍无可忍。警方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林晚夜注视那位提问的记者，沉默了两秒。

　　“任何职场矛盾，都不应以剥夺他人生命的方式解决。我国有完善的法律体系和劳动仲裁机制。如果遭遇不公，应当通过合法途径维权，而不是诉诸暴力犯罪。这是法治社会的基本底线。”

　　她的回答被完整录下，在网络上广泛传播。那句“任何职场矛盾，都不应以剥夺他人生命的方式解决”，成为许多媒体转载的标题。

　　发布会后，舆论开始转向。官方的权威通报，加上对造谣账号的打击，让那些带节奏的声音弱了下去。

　　同时，市场监管局的突击检查结果也被媒体曝光：星耀传媒存在多项违规——网红合同中有“霸王条款”、强制要求超长直播时间、未给部分工作人员缴纳社保。公司被责令整改，罚款两百万元。

　　而苏曼家人的专访视频，则呈现了一个更立体、更真实的逝者：她会因为工作压力对家人发脾气，但也会在母亲生日时推掉直播回家庆生；她追求流量，但也悄悄资助了两个山区女童上学；她对工作人员要求严格，但团队里跟了她三年的助理生病时，她承担了全部医疗费。

　　“曼曼不是圣人，她就是个普通女孩，有优点也有缺点。”苏曼的母亲在镜头前流泪，“但她不该这样死去。无论她做过什么，都不该被下毒，不该在几百万人面前痛苦地倒下……”

　　视频登上各大平台首页，播放量过亿。许多原本跟风骂苏曼的人沉默了。

　　“我们是不是太容易被带节奏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但杀人就是不对。”

　　“行业问题要解决，但犯罪必须严惩。”

　　舆论逐渐回归理性。人们开始讨论更深层的问题：直播行业的规范、MCN机构的责任、网红与工作人员的健康权益保障……

　　＊＊＊

　　深夜，林晚夜还在办公室。她翻看着最新的舆情报告，眉头渐渐舒展。

　　纪升端着两杯咖啡进来：“林队，舆论基本稳住了。高明那边请的‘水军’公司，已经被网安盯上，负责人明天传唤。”

　　林晚夜接过咖啡，抿了一口：“不要放松。高明背后可能有更专业的团队，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而且……”

　　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这个案子牵扯出的行业黑幕，比我们想象得更深。星耀传媒的违规只是冰山一角。我今天接到文化市场执法总队的电话，他们最近接到多起举报，涉及网红偷税漏税、直播售假、数据造假，甚至涉黄涉赌。”

　　“您的意思是？”

　　“苏曼案可能只是一个导火索。”林晚夜目光深远，“它点燃了公众对直播行业乱象积压已久的不满。接下来，会有更多问题暴露出来。我们警方要做的，不仅是办好这一个案子，更要配合其他部门，推动行业整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纪升，你记得三年前那起‘网红醉驾肇事逃逸案’吗？”

　　“记得。当时舆论也很大，但最后不了了之。”

　　“因为当时我们只盯着个案，没有深挖背后的产业链。”林晚夜转身，“这次不同。苏曼案暴露的问题太典型、太有代表性。上级已经指示，要以这个案子为契机，开展网络直播行业综合治理专项行动。”

　　她走回办公桌，拿起一份刚收到的红头文件：“通知专案组，明天上午九点开会。我们要把案件侦办和行业整治结合起来，整理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提交给政法委和市场监管总局。”

　　纪升肃然：“是。”

　　林晚夜坐下来，翻开苏曼的日记本复印件。最后一页的字迹有些潦草：“累。但停下来会更怕。这个行业，一旦掉队，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轻轻合上日记本。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每个人都像踩在飞速转动的齿轮上，不敢停，也不能停。但齿轮之下，是无数被碾碎的健康、关系和人性。

　　破案是结束，也是开始。真正的挑战，是如何让这些齿轮转得慢一些，稳一些，让上面的人不至于被甩出去，摔得粉身碎骨。

　　林晚夜关上台灯，办公室陷入黑暗。但电脑屏幕上，那份待完成的调查报告，标题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关于苏曼被毒杀案及网络直播行业乱象的调查报告与治理建议》。

　　路还很长。但至少，已经有人在黑暗中，点起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