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夜》胖鸡龙卷风

35、沉默的女生

　　林晚夜和纪升找到苏雅时，正值午休。教室空了大半，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埋头做题。苏雅独自一人缩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墙壁与桌椅的阴影里。她低着头，过长的刘海垂下来，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瘦苍白的下巴。宽大的蓝白校服套在她身上，空空荡荡，更显得身形单薄。林晚夜注意到，当她下意识抬手拢头发时，露出的纤细手腕上，有几道颜色已经变淡、却仍能辨认的细长疤痕，像是用某种锋利的东西划过。

　　“苏雅同学，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林晚夜拉开她前面的椅子坐下，尽量让声音平和。

　　苏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桌面。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盯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指。

　　纪升站在稍远处，目光扫过她桌上摊开的练习册，上面的字迹工整清秀，与那封匿名举报信的笔锋特征确有相似之处。

　　“别紧张，只是例行询问。”林晚夜放缓了语调，“你认识高三（三）班的周强老师吗？”

　　苏雅依旧沉默，良久，才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刘海随之晃动，看不清表情。

　　“那……你最近，或者以前，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林晚夜试探着问。

　　这一次，连摇头的动作都没有了。苏雅整个人像一尊凝固的、没有生气的雕塑，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出一丝内心的恐惧或抗拒。她的沉默不是对抗，更像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封闭，把所有试图探询的目光都隔绝在外。

　　询问无果。他们找到陈雪时，情况略有不同，却同样棘手。陈雪在图书馆一个僻静的角落看书，见到警察，她合上书，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疏离而戒备。她同样瘦弱，但脊背挺得很直，带着一种孤僻的倔强。当林晚夜提到周强遇袭时，陈雪的眼睫快速眨动了一下，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是快意？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人抓不住。

　　“我那天晚上在家睡觉。”陈雪的声音干涩，没有起伏，“一个人住，没人能证明。但我没出去过。”她的回答简短，逻辑上自洽，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气息，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两人都有重大嫌疑，心理状态也符合长期受压抑、可能产生极端行为的特征，尤其是苏雅，有明显的自残史。”回到临时办公室，纪升调出能拍到她俩的零星监控片段，语气凝重，“那封举报信很可能是她们写的，说明她们曾试图寻求‘权威’（老师）的帮助却无果。但现在的困难是，我们缺乏将她们与案发现场直接联系起来的物证。凶器上没有指纹，现场没有她们的生物痕迹，甚至连她们是否真的到过那条小巷，都缺乏画面证据。”

　　林晚夜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操场上奔跑跳跃的学生身影，心底某处被轻轻触动。她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也是用沉默和伤痕对抗着来自至亲的暴力，那时多么渴望能有一个强大的外力介入，将一切痛苦终结。霸凌的受害者，往往被困在恐惧与羞耻的牢笼里，既渴望被看见，又害怕被关注，既希望施暴者被惩罚，又担心反抗会招致更疯狂的报复。让她们开口，远比撬开普通证人的嘴更难。

　　“她们的世界可能已经缩得很小了，信任感早已崩坏。”林晚夜转过身，眼神锐利起来，“正面询问难以突破，就从侧面入手。走访她们的同班同学，特别是那些看起来比较老实、可能知情但不敢说的。还有邻居、社区，了解她们的家庭情况和日常状态。另外，申请调阅高三（二）班近半年，尤其是最近三个月的教室监控，看看能否找到霸凌行为的直接画面证据。”

　　走访工作细致而艰难。在承诺保密的前提下，几个与苏雅、陈雪座位相邻或曾是初中同学的学生，终于吞吞吐吐地透露了一些信息。

　　“她们……确实经常被张晓雨那几个人找麻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丢作业本、藏书包是常事，有时候体育课自由活动，会看见她们被堵在器材室后面……具体说什么听不清，但苏雅回来眼睛总是红的。”

　　“陈雪比较……独，她们可能觉得她好欺负吧。有次我看见张晓雨把吃完的零食袋子扔进陈雪的课桌抽屉里……”一个女生小声补充，眼神里带着同情和无奈，“大家都……怕惹事，而且周老师好像……也不太管这些‘小事’。”

　　苏雅家楼下的邻居，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听到警察询问，叹了口气：“那孩子啊，可怜见的。有时候晚上能听见她家隐隐约约有哭声，不是大人吵嘴，就是那小姑娘在哭。有次在楼道里碰见，夏天穿着短袖，胳膊上好大一块青紫，问她妈，她妈忙不迭说是孩子自己摔楼梯上了……唉，谁家孩子总那么摔啊？”

　　一条条侧面的线索，像溪流汇入江河，逐渐勾勒出令人窒息的图景：长期、隐蔽、被默许甚至被忽视的校园霸凌；受害者无声的忍耐与绝望的求助（那封被搁置的举报信）；权威角色（周强）的失职与冷漠……动机的拼图，越来越完整。

　　与此同时，纪升带领技术科和侦查员，以案发小巷为中心，扩大了对周边所有可能监控的排查范围。一家位于巷子口斜对面、招牌老旧的便利店，其朝向街面的监控摄像头，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发现。

　　在案发当晚接近凌晨的时间段，监控画面里出现了两个穿着校服、身影单薄的女孩子。她们并肩从便利店门口的人行道上走过，步伐不快，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正脸，但身形轮廓与苏雅、陈雪高度吻合。她们走向的方向，正是那条发生袭击的小巷入口。几分钟后，两人再次出现在画面中，这次是折返，脚步似乎快了一些，其中一个（身形更似苏雅）还抬手似乎抹了一下脸。

　　虽然监控没有直接拍下她们进入小巷或实施袭击的画面，但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出现在这个敏感的地点，这条时间线的高度吻合，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决定性的巨石。

　　“找到她们当晚外出的证据了。”纪升将监控截图放大，递给林晚夜，声音沉稳，“下一步，是设法突破她们的心理防线，或者，找到更直接的物证链条。或许，该从她们如何得知周强那晚行踪，以及袭击后可能的物品处理上寻找突破口。”

　　林晚夜的目光落在截图上那两个模糊却沉重的身影上。夜色、校服、沉默的行走……这一切都与那封泛黄的举报信、那些手腕的疤痕、同学邻居的欲言又止交织在一起。她仿佛能感受到那沉默之下压抑的巨大痛苦，以及这痛苦最终转化成的、冰冷而决绝的力量。真相，已经近在咫尺，只待最后的关键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