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我要等到什么时候》oldcheetah

1、篇一 章 1 节 1.1 开学那天，我在门口蹲了 40 分钟

　　1985 年 8 月 27 号，晴，北风二到三级，我提前四十分钟蹲在学校门口，像条等着肉骨头的野狗。
　　我把凤凰二八横在脚边，车梯子“咔哒”一声弹回去，震得我虎口发麻，心里却稳当了——疼让我确认自己确实活着，也确实要上高中了。
　　校门口那两尊水泥狮子龇牙咧嘴，左边那只缺了半颗犬齿，我盯着缺口，幻想自己以后也能如此嚣张，只需露牙就能吓退众生，可惜当时我最锋利的是青春痘，一挤一包脓，战斗力约等于零。
　　我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我妈连夜熨的，领口硬得能切猪头肉，风一吹，像国旗似的猎猎作响，呼啦啦提醒我：肖遥，你今天得装好人。
　　其实好人不用装，我本来就是，坏的是成绩，小升初我排 198 名，全校应届 200 人，倒数第三，我前面那俩，一个考试中途流鼻血把卷子染了，另一个据说他爹是校长小舅子，硬给抬上去的，所以我这第三纯属含金量十足。
　　我妈说，后门走归走，面儿上得过得去，于是让我提前半小时到校，给老师留“这孩子老实”的印象。我照单全收，可老实跟提前到校有什么必然联系，我没想通，反正我就那么杵着，像根误插在地里的葱。
　　四十分钟里我主要干了三件大事：
　　一，把校门口电子钟每秒跳动一次的声音数了 2400 下，确认世界没在我眼前加速；
　　二，给路过每一个女生打分，满分 10 分，最低 2 分，打 2 分那姑娘其实五官齐全，就是门牙略飘，她冲我一笑，我下意识给她升到 3 分，可见我良心未泯；
　　三，在脑海排练了 38 遍和新同桌打招呼的台词，从“同学贵姓”到“你喜不喜欢罗大佑”，每遍都卡壳，最后我决定还是用最朴素的“嗨”，发音介于“海”和“害”之间，显得既随和又不好欺负。
　　就在第 2401 秒，她出现了。
　　后来我想，如果电子钟再快半拍，我眼神没跟上，也许整个故事就坍缩成另一副鸟样——但时间它卡得死死的，她像被程序设定好，一步踏进我的瞳孔。
　　五号头，齐耳，发梢内扣，像黑色小帘子挂在耳侧；帘子后面是脸，白，不是死人白，是牛奶刚煮开那层薄皮的白，透着亮；眼睛大，大得有点不近人情，看谁都像在给人家拍遗照；嘴唇颜色淡，淡得让我想起自来水里漂了两天的花瓣，一碰就能碎。
　　她穿一件浅蓝色连衣裙，袖口带白边，背一只棕色皮书包，鞋是白色半跟凉鞋，袜子是白色尼龙，脚踝处绣着两朵指甲盖大小的梅花，我盯着那两朵梅，心里突然冒出一句特别酸的比喻：要是能握一下那脚踝，我情愿当场从三楼跳下去——纯傻逼念头，可我记了半辈子。
　　她路过我身前时带起一阵小风，风里有雪花膏味，我后来知道那是“友谊”牌，黄色圆铁盒，盖儿上印着两朵牡丹，三块钱一大罐，能用一学期，可当时我只觉得那味像有人拿塑料勺挖了一块云，直接扣我脸上，又甜又腻又飘，我差点打出喷嚏，硬生生憋回去，憋得眼眶发红。
　　就是这一秒，我确定了人生两大真理：
　　一，我完了。
　　二，我完了也得追。
　　我目送她进校门，裙摆在小腿肚上下跳动，像蓝色鸟在试飞，我心脏跟着扑腾，节奏一致，我以为这就是爱情，后来才知道，心脏扑腾多了，那叫窦性心律不齐。
　　我推车跟进，前轮碾过一块香蕉皮，差点横劈叉，我踉跄两下稳住，抬头发现她正回头，目光穿过 5 米 27 的空气，精准降落在我鼻尖。
　　我本能地咧嘴，露出早上刚刷的六颗上牙，笑得应该比哭还难看，她没笑，只是眨了一下眼，睫毛长得像两把迷你拂尘，扫得我耳膜嗡嗡的，接着她转回头，继续走，步子没快没慢，好像刚才那一眼只是我的幻觉。
　　可我知道不是幻觉，因为她耳垂红了，红得透明，像要在阳光里化掉，我 15 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亲眼看见“害羞”俩字怎么写，写在别人耳朵上，却让我心跳加速到 120，如果当时有人给我戴个运动手环，估计能报警。
　　我把车梯踢下，跑步追上，距离三步远，我清了清嗓子，送出那个介于“海”和“害”之间的“嗨”。
　　她停住，侧身，抬眼，目光像两盏小探照灯刷地打过来，我没躲，挺住，回光返照似的又补一句：“新……同学？”
　　她点头，幅度小于 0.5 厘米，却足以让我看见她左边耳垂后面有一颗痣，痣上有一根极细的黑毛，在阳光里闪金光，我莫名其妙地想到“慧极必伤”四个字，后来证实，她确实慧，也确实伤。
　　“我……叫肖遥。”我指自己鼻尖，手指出汗，在鼻尖上按了个小坑。
　　“温静。”她声音不高，像把玻璃珠掉在棉花上，弹了一下，没落地就化了。
　　接着她继续走，我愣在原地，鼻尖的汗珠顺着人中滑到嘴唇，咸的，我舔了舔，觉得像先尝到了未来所有眼泪的预告。
　　以上，就是我和温静的第一回合，全过程 27 秒，我记了 17 年，每年复习一遍，细节不但没丢，反而像老照片似的，越洗越新，越洗越黄，越黄就越像真的。
　　后来胖子说我当时一脸傻叉样，我否认，我说我那是纯情，胖子说纯情和傻叉在 15 岁脸上是同一个表情，我懒得辩，因为当我回头想再去找找证据，才发现 15 岁已经让时间连人带车搬走了，只剩一张底片，在我脑仁里反复曝光，越曝光越白，白到我能一眼看见 1985 年 8 月 27 号北风二到三级，以及，温静脚踝上那两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