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月传说：大明字骨师》以石

14、第十四章：在墨池里洗骨头

　　【一、 神仙变成了烘干机】
　　“滋滋——”
　　一阵烤肉般的声响，伴随着焦臭的黑烟，在【悔字阁】的后院里升起。
　　“烫死老子了！烫死老子了！”
　　戚伯圆手里抓着半截还在疯狂挣扎的“足”字旁，一边骂，一边催动背后的【日骨】。
　　金色的光热顺着他的手臂涌出，将那半截黑漆漆的残肢烤得滋滋冒油。
　　随着黑烟散去，那截原本充满了戾气和墨毒的“足”字，慢慢变得干燥、灰白，最后变成了一块干净的、像是白骨一样的【字胚】。
　　“扔过来！”
　　那边的谷城主大喊一声。
　　戚伯圆手一甩，把烫手的字胚扔了过去。
　　谷城主手里的桃木剑一挑，带起一股精准的旋风，将字胚卷在空中。
　　“去晦气！吹散怨念！”
　　呼呼呼——
　　风像是一把把细小的刀子，刮去了字胚上最后一点残留的阴煞之气。
　　啪嗒。
　　处理干净的字胚落在了一个竹筐里。那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偏旁部首：三点水、走之底、宝盖头……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戚伯圆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废字尸体，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像条死狗。
　　“老子背着太阳，是为了当大侠的，不是为了在这儿当烘干机的！”
　　他看了一眼旁边累得直吐舌头的谷城主：
　　“你也是，好歹是个风神预备役，现在成了个鼓风机。”
　　谷城主灌了一口所剩无几的墨酒，苦笑一声：
　　“知足吧。好歹咱们是洗字的，不是被洗的。”
　　他指了指旁边那个巨大的黑池子。
　　池子里，泡着密密麻麻的废字。它们在药水里哀嚎、翻滚，等待着被戚伯圆捞起来“烘干”。
　　“如果不干这活，咱们现在就在那池子里泡着呢。”
　　戚伯圆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手里刚捞上来的一个“口”字。那字只有一张嘴，还在不停地开合，发出细微的求饶声：
　　“别烤我……我没写错……我是好字……”
　　戚伯圆心一横，闭上眼，【日之灼】发动。
　　滋——！
　　求饶声消失了。
　　“口”字变成了一个安静的白色圆圈。
　　“对不住了兄弟。”戚伯圆把它扔进筐里，“下辈子投胎，争取写在皇榜上。”

　　【二、 这条龙，是撑死的】
　　阁楼内。
　　气氛比外面更加压抑。
　　朱判官站在巨大的案台前，手里拿着一支极细的狼毫笔，正对着那张残破的【龙脉图】发愁。
　　“接不上。”
　　他眉头紧锁，“这里的气脉断了。无论用什么笔法，只要一落笔，墨就会散。”
　　子月站在他对面，正在用那些戚伯圆他们洗干净的“零件”，尝试修补卷轴边缘的破损。
　　她看了一眼那张图。
　　图上画的是大明的江山。
　　山川河流，皆由墨线勾勒。但在图的最中央，那条象征着国运的巨龙，却是断的。
　　它的身体断成了三截，龙首昂扬，嘴巴张大到了极限，腹部高高隆起，像是在……痛苦地吞咽。
　　“当然接不上。”
　　子月冷冷道，“因为这张图的立意就错了。”
　　“刘伯温当年斩龙脉，是为了锁住国运，让大明江山永固。”
　　“但这版废稿……”
　　子月的手指划过那条断龙的腹部：
　　“这条龙太贪了。”
　　“它的走势不是在‘守’，而是在‘吞’。它想要吞噬天地间所有的灵韵，来供养它自己。”
　　“这不是瑞龙，这是【妖龙】。”
　　“它之所以断了，不是因为画错了。”
　　“是因为它太贪，把自己活活撑死了。”
　　朱判官猛地抬头，那双丹凤眼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知音啊！”
　　他大笑起来，像个疯子，“没错！就是贪！”
　　“但这有什么错？！”
　　“大明要万世不朽，就得贪！就得吞！吞尽天下气数，方能长生久视！”
　　“刘伯温不敢画，那是他胆子小！”
　　“我敢！”
　　他猛地转身，看向蹲在角落里玩手指的虎子。
　　“只要画上眼睛……”
　　“只要给这条贪婪的龙，画上一双能看穿一切、吞噬一切的眼睛……”
　　“它就能活！”
　　“它就能冲破这张废纸，变成真的！”

　　【三、 画不上去的眼睛】
　　“小孩，过来。”
　　朱判官对着虎子招招手，脸上的笑容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虎子看了一眼子月。
　　子月没有说话，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扣紧了。她在赌。赌虎子这个“源初空白”，能崩碎这个疯子的笔。
　　虎子慢吞吞地走过去，爬上了案台，盘腿坐在那龙头的位置。
　　“看着我。”
　　朱判官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
　　那墨不是凡品，是他在行间巷攒了三百年的【龙血墨】，红得发黑，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我要画了。”
　　朱判官盯着虎子的眼睛。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无辜，却又深不见底。
　　在那瞳孔的最深处，似乎藏着一片绝对的空白。
　　朱判官落笔。
　　笔尖距离画纸还有三寸。
　　突然。
　　他的手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是他的手在剧烈颤抖。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凡人，正试图去描绘一个不可名状的深渊。他想画出那双眼睛的神韵，却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画？
　　圆的？扁的？长的？
　　不……都不对。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形状，没有任何规则，只有……无。
　　“怎么会……”
　　朱判官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为什么……我看不到底？”
　　“我阅尽天下文章，修补过无数废稿，怎么可能连一双眼睛都画不出来？！”
　　他不信邪。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笔上，强行运笔。
　　“给老子……现形！！！”
　　笔尖落下。
　　触碰到纸面的那一瞬间。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整座【悔字阁】剧烈震颤起来。

　　【四、 龙怕了】
　　“怎么回事？地震了？！”
　　外面的戚伯圆和谷城主扔下竹筐，冲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
　　案台上，那张原本死气沉沉的【龙脉图】，此刻竟然活了。
　　那条断成三截的墨龙，在纸面上疯狂扭动、挣扎，发出无声的嘶吼。
　　它不是想复活。
　　它是在……逃跑。
　　是的，逃跑。
　　那条以贪婪著称、连国运都敢吞的妖龙，此刻正拼命地把自己的龙头往纸的边缘缩，想要远离坐在它面前的那个孩子。
　　就像是一条蛇，看到了一只即将踩死它的巨足。
　　“不……不要……”
　　朱判官死死按住卷轴，手里的笔已经断成了两截。
　　他满脸惊恐地看着那条龙：
　　“你在怕什么？！”
　　“那是你的眼睛！那是让你成神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躲？！”
　　画纸上，那条龙根本不理会朱判官的咆哮。
　　为了躲避虎子，它甚至不惜撕裂自己的身体。
　　嗤啦——！
　　一声脆响。
　　龙头硬生生地从卷轴上撕了下来，化作一滩惊恐的墨水，泼洒在桌面上，拼命地往桌缝里钻。
　　“它不敢要。”
　　子月的声音冷冷响起。
　　她走上前，一把将虎子从案台上抱了下来。
　　“虎子的眼睛，是【源初的空白】。”
　　“而这条龙，是由无数贪婪、欲望、规则堆砌起来的【废墨】。”
　　“墨水怎么敢去触碰空白？”
　　“一旦碰上，不是空白被染黑，就是墨水……被抹除。”
　　她看着瘫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朱判官，淡淡道：
　　“朱判官，你的龙，被这孩子的眼神……吓死了。”

　　【五、 崩塌的烂尾楼】
　　“吓死了……吓死了……”
　　朱判官看着那滩钻进桌缝的墨水，眼神涣散，像是信仰崩塌了。
　　“我修了三百年……”
　　“我攒了三百年的零件……”
　　“正文不要的稿子，都丢给我改；现在连龙都不肯用我的笔……”
　　他突然惨笑一声，眼里流出血泪：
　　“废物。”
　　“全是废物。”
　　轰隆隆——
　　外面传来了一阵更大的轰鸣声。
　　这不是地震。
　　是崩塌。
　　“不好！”
　　谷城主冲到窗边一看，脸色大变。
　　“老戚！快看！地基塌了！”
　　戚伯圆探头一看，只见这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废稿陵园】，正在解体。
　　无数张稿纸构成的基座，开始燃烧、脱落。
　　远处的那些烂尾楼阁，一座接一座地坠入下方的无尽黑暗。
　　“龙脉图是这里的阵眼！”
　　子月脸色一变，“龙死了，这烂尾楼就要塌了！”
　　“这地方待不住了！快跑！”
　　“跑？往哪跑？”
　　戚伯圆急得跳脚，“外面是字缝！是无头影子！是墨獒！”
　　“那就往下跑！”
　　朱判官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那股颓废劲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输光后的疯狂。
　　“我的楼塌了，我也没得玩了。”
　　“既然你们毁了我的龙，那就得陪我走一趟更黑的路！”
　　他一把抓起那支断掉的判官笔，对着地板狠狠一戳。
　　“不疯魔，不成活！”
　　“开！”
　　轰！
　　地板炸开一个大洞。
　　下面不是黑暗。
　　而是一条流淌着银色光芒的、如同水银般的大河。
　　那河水中，无数画面、人影、声音在沉浮，那是大明无数个被写下、又被遗忘的故事。
　　“那是……【字句长河】？！”
　　子月瞳孔剧震，“你居然把楼盖在剧情流的上面？！”
　　“跳！”
　　朱判官狂笑一声，第一个跳了下去。
　　“想活命的，就跟着跳！顺着这条河，能流到大明的任何一个角落！”
　　“但能不能上岸，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戚伯圆看了一眼正在崩塌的屋顶，又看了一眼那条湍急得不知通向何方的银河。
　　“造孽啊！！！”
　　他惨叫一声，抱紧虎子，拉着子月和谷城主。
　　“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噗通！
　　四人像是四颗石子，坠入了那条奔腾不息的、由无数故事和命运汇聚而成的长河之中。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