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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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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雨后的京城笼罩在一层青灰色的薄雾中。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未散尽的寒意。
沈宁回到沈家偏院时,天色才刚刚擦亮。
她像做贼一样从后窗翻进房间,手脚麻利地脱下那件沾染了泥水和血腥气的斗篷,塞进了床底最深处的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瘫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夜未睡,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发丝也有些凌乱。
她从袖中抽出那把匕首。
刀刃依旧锋利,映出一双早已不再属于十六岁少女的眼睛。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刀柄,动作轻柔至极。
“小姐?”
门外传来翠儿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慌张和哭腔,“您醒了吗?前厅…前厅出事了!”
沈宁手上的动作一顿,将剔骨刀插回靴筒内侧,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
再抬起头时,她眼中的杀意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柔弱却坚定的清明。
“进来说话。”
翠儿推门而入,眼圈通红:“小姐,主家的大管家沈福来了!他还带了好些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把咱们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说是…说是大老爷有令,今日若是老爷不签那份文书,就要动用家法!”
家法。
沈宁冷笑一声。
沈家的家法,那是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旁支和下人的。轻则鞭笞二十,重则打断双腿逐出族谱。前世,父亲就是怕连累妻儿受苦,才在沈福的威逼利诱下,颤颤巍巍地签了那份催命符。
“给我更衣。”沈宁站起身,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挑那件素白的裙子,别戴簪子,就用那根白玉发带束发。”
翠儿愣住了:“小姐,那沈福来势汹汹,您穿得这般素净,会不会显得太好欺负了?”
“好欺负?”
沈宁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
“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好欺负。”
……
前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平日里这间偏厅虽然简陋,倒也算整洁雅致。可此刻,满屋子都是主家带来的那些护院,一个个抱着膀子,横眉冷对,将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正厅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穿酱紫色绸缎长袍的中年男人。他身形微胖,脸上挂着一抹阴毒的笑,手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盖。
正是沈家主家的大管家,沈福。
明明是个下人,此刻却大刺刺地坐在主位上,而身为二房老爷的沈文毅,只能满头大汗地站在下首,脊背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二爷,不是小的催您。”沈福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大老爷说了,这送往北疆的军械差事,那是兵部点名要沈家出的。咱们沈家这么些房头,大老爷唯独想着您,这是把您当亲兄弟看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肥差,多少人抢破头都求不来呢。”
沈文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都在发抖:“福管家,这…这也太突然了。况且北疆路途遥远,我又从未经手过军械押运,万一出了岔子…”
“啪!”
沈福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桌面上,茶水溅了一桌子,发出一声脆响,吓得一旁的柳氏浑身一哆嗦,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二爷这是给脸不要脸了?”沈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露出了獠牙,“文书已经在兵部备了案,名字填的就是您沈文毅!您若是不去,那就是抗命!到时候不仅仅是您,就连夫人、宁姐儿,还有一个正在学堂的小少爷…哼哼,咱们沈家虽然家大业大,可也容不下抗命不尊的罪人!”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做筹码。
沈文毅脸色惨白,嘴唇嗫嚅着,看着一旁哭泣的妻子,心如刀绞。他是个读书人,一辈子恪守礼教,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我…我签。我签就是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桌上的毛笔,笔尖悬在那份文书上方,墨汁滴落,晕染出一片绝望。
沈福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嘴角忍不住上扬。
只要签了字,这二房就是板上钉钉的替死鬼。到时候那一批被私吞的军饷窟窿,就能全填在沈文毅头上了。
就在那笔尖即将落下的瞬间——
“慢着!”
一道清冷如碎玉般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满室的凝滞。
沈福眉头一皱,不悦地转头看去。
只见门口逆光站着一个少女。一身素白衣裙,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白带束起,显得身形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偏偏是这样柔弱的少女,此刻正一步一步走进这虎狼窝,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沈福,竟然让他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管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悸。
“宁儿!你来做什么?快回去!”沈文毅大惊,生怕女儿冲撞了这群恶奴。
沈宁没有理会父亲的阻拦,她径直走到桌前,伸出那只纤细白皙的手,一把按住了那份文书。
“福管家,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我一声?”沈宁看着沈福,嘴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沈福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宁姐儿,这是男人们的大事,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懂什么?快松手,别误了吉时。”
“吉时?”沈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出声,“我看是丧期吧?”
“放肆!”沈福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二爷!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好女儿?竟然敢诅咒家族!”
“难道不是吗?”沈宁的声音突然拔高,她猛地抓起那份文书,举在半空中,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文书上写着,负责押运军械五万石前往北疆。可大周律例明文规定,凡军械押运,需兵部、户部、以及主理官员三方画押,且需附带详细的物资清单。福管家,这文书上只有兵部的印,清单在哪?户部的批文在哪?为何主理官员只有我父亲一人的名字,却不见大伯父的担保印信?”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砸向沈福。
沈福被问懵了。他哪里知道这些?这些都是大老爷和师爷们做的局,他只负责来逼着签字而已。而且,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会懂《大周律例》?
“这…这清单自然是在库房里!批文大老爷那里也有!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沈福吼道。
“在库房?在大老爷那?”沈宁冷笑一步步逼近沈福,“那就是说,我现在根本看不见这批货到底是不是五万石,也看不见这批货到底是好是坏?万一箱子里装的是石头,万一数量只有三万石,我父亲这一签字,那两万石的亏空,是不是就要拿我们二房全家的脑袋去填!”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
沈文毅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又看向面色骤变的沈福。
虽然他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女儿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是啊,若是没有清单,他签了字,那就是认了账!到时候少了东西,全是他的罪!
沈福被戳中了死穴,那张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道:“一派胡言!宁姐儿,你这是得了失心疯了!来人!把这个满嘴胡话的疯丫头给我绑起来,堵上嘴扔回柴房去!二爷,今日这字,您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由不得你们!”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围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立刻狞笑着围了上来。
“我看谁敢!”柳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冲过来护在女儿身前。
“滚开!”一个护院粗鲁地推了一把,柳氏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娘!”沈宁眼底的杀意瞬间暴涨。
她袖中的手已经摸到了靴筒里的匕首。
如果这群人真的敢动手,她不介意现在就血溅五步。哪怕今天杀了沈福,这梁子彻底结下,也好过窝囊地等死!
就在那护院的手即将抓到沈宁肩膀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巨响,前厅那两扇厚重的红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木屑纷飞,那个冲在最前面的护院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撞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墙上,当场昏死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动作一滞。
沈福吓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惊恐地望向门口。
只见大门口,两排身着玄铁重甲、腰佩长刀的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入,瞬间将整个前厅包围。
这些士兵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肃杀之气,那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精锐,绝非沈家那些看家护院的家丁可比。
他们的胸甲上,赫然刻着一只狰狞的狼头图腾——那是三皇子府亲卫营的标志!
“这…这是…”沈福的牙齿开始打颤。
三皇子萧珏?那个疯子?他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面容白净、手持拂尘的太监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四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卫,抬着两口漆黑的大木箱,看起来沉重无比,不像是送礼,倒像是送葬。
那太监目光阴柔地扫视了一圈屋内,最后目光落在了一身素白、脊背挺直的沈宁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便是殿下选中的人?看起来…倒是有些胆色。
“哪位是沈家二房的沈宁小姐?”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沈宁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握刀的手。
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她缓缓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不卑不亢:“臣女沈宁,在此。”
太监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传三殿下令谕——”
满屋子人,包括沈福在内,吓得噼里啪啦跪了一地。沈宁也缓缓跪下。
“查,沈氏旁支有女名宁,八字奇绝,命格至硬。昨夜本殿梦中受神灵指点,此女命格可镇皇子府之凶煞,可压孤之戾气。特纳沈宁为三皇子正妃,三日后完婚!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