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远大》hylinone871

1、第 1 章

　　第一章·分道

　　梅城，这座坐落在灰河三角洲的城市，总在四月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混合着江水微腥与老建筑石灰剥落味道的空气，从社会福利局那扇气窗的缝隙钻进来，丝丝缕缕，缠绕在寂静的走廊里。

　　赵一凯坐在走廊尽头那张磨得发亮的硬木长椅上，已经等了近两个小时。他是梅城唯一一所综合孤儿院的院长，五十出头，身材瘦削，总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藏青色中山装，袖口已经起了毛边。他双手交握，搁在并拢的膝盖上，背挺得笔直，目光却没什么焦距地落在对面墙上那幅褪了色的《社会福利事业宣传画》上。画上笑容灿烂的孩童与此刻走廊里凝滞的空气，形成了某种令人不安的对比。

　　福利局全称“梅城社会保障与福利管理局”，局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偶尔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或是极低的、听不真切的话语声。赵一凯知道里面是谁——局长沈焕勤，今年刚满四十，毕业于名牌大学公共管理系，是市里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之一，素有“干练”、“务实”之名。此刻，他正在处理的，是一批极为特殊的档案。

　　办公室内，沈焕勤确实在“务实”地头疼。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几乎被散乱的文件铺满。柔和的台灯光线下，他眉头紧锁，手指在一份份装订简陋、甚至带着焦痕或水渍的档案袋上划过。每一份档案首页，都贴着一张小小的、表情或麻木或惊恐的孩童照片，下方则是一个用加粗字体打印的、看起来有些古怪的“代号”——有些实在不像名字。

　　他捏了捏鼻梁，试图驱散熬夜带来的胀痛，低声念着，更像是在梳理线索：

　　“《血玉咒》……周玉白。父母栏……空白。来源备注：‘昆仑遗迹伴随能量反应回收’。周市长家里……上个月刚添了对双胞胎，压力不小，但这个孩子，周家老太太好像点名要看看，说是合眼缘。” 他拿起红色铅笔，在“周玉白”的名字旁轻轻划了个三角，笔尖悬停，犹豫着是否要标注更详细的安排。

　　“《宝藏寻踪》，上官云峰。唔，这孩子……脑域活性检测指数高得离谱，备注写着‘疑似存在非主动信息接收能力’。了不得？怕是烫手山芋。上官家……那个学术世家的上官婉儿教授最近在做的项目，似乎正需要特殊观察样本。送过去，是福是祸？” 他摇摇头，将这份档案推向右边一堆。

　　“《胭脂劫》，叶藏。《深闺疑云》，肖依然。这两个……长相是真好，可这实验方向……” 沈焕勤快速扫过档案内页几行被涂黑又隐约透出字迹的描述，叹了口气，“‘情感模块极端化测试’、‘高敏感度环境适应性培育’……叶家那边，叶神倒是发过话，愿意接收一些‘特别’的孩子进行引导。肖依然……这姓氏，梅城倒有个老牌的肖家，家风严谨，不知肯不肯接。”

　　他的手指点在一份格外单薄的档案上：“《白狐仙》？余一鸿。密宗这是忙中出错，还是故意遗漏？这个A9187……连基础评估都没做完，只有个代号和生理数据。‘疑似能量体亲和’……这备注跟没有一样。”

　　翻过几页，他眉头跳了跳：“《绅士大盗》，吴旭东。姓吴……上个月孤儿院接收的那个孩子，叫吴凡的，也姓吴。还有这个——《盗墓笔记·重启》，吴邪。天真无邪？名字倒是有意思。这批孩子里，姓吴的格外多？巧合，还是……”

　　一份档案吸引了他的注意，照片上的孩子头发蓬乱虬结，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眼神却亮得惊人，透过照片都能感受到一股野性的生命力。“《猎野人》……野人？他们还真这么写。备注：‘体表毛发异常增生，已进行初步处理；语言能力缺失，行为模式更趋近原始狩猎部落幼童’。这可怎么安排？” 他想象了一下这孩子出现在普通家庭或孤儿院可能引发的混乱，头更疼了。

　　接着是《再生缘》阮应，旁边用潦草的字迹标注着“白菜”。“白菜？绰号？还是某种指代？” 沈焕勤不解。《血色深宅》薛自牧，《错嫁》沈放，“本家？”他嘀咕一声，《刺妃》叶凡，《深闺疑云》何天瑜，“老同学何家盛的那个集团……这孩子倒是有着落了”，《杀机四伏》谭帏，“谭宗明……那位金融大鳄会愿意？”，《朵儿的战争》麦禾，《偷窥者》江心白……

　　整整十五个孩子，十五份沉甸甸的、浸透着未知与危险的档案。

　　“老沈啊老沈，”他自嘲地笑了笑，端起已经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大口，“你看看这些资料，以后有得忙咯。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办公室角落的阴影里，一直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他仿佛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直到沈焕勤发出叹息，他才略微动了一下，让台灯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相貌寻常，属于扔进人海立刻会被淹没的那种，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处却又像有星河流转，偶尔闪过一丝非人的漠然与悠远。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立领制服，材质奇特，似乎不反光，也看不出褶皱。

　　他就是沈焕勤口中“密宗的人”，时间雕刻师——居一龙。

　　他看着沈焕勤疲惫地按摩太阳穴，看着这位局长为了这些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甚至可以说是“麻烦源头”的孩子绞尽脑汁，试图在梅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与有限的资源中，为他们寻找一个或许不那么糟糕的归宿。
　　这些孩子来自代号各异的实验组，是那个庞大而隐秘的“密宗”在仓促撤离或实验中止后留下的“遗产”。他们身上携带的，可能是天赋，也可能是诅咒。

　　开始，居一龙只是作为一个交接者，一个观察者。他接到的指令是确保这些孩子的记忆资料安全转移，并协助当地进行最低限度的安置。
　　至于这些孩子未来如何，理论上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密宗的实验冷酷而高效，产出“成果”，也制造“残次品”和“不可控变量”。这些孩子，大多属于后者。

　　但沈焕勤的举动，让他那早已在漫长时光中变得近乎凝固的思绪，泛起了细微的涟漪。一个“凡人”，一个受限于规则和资源的官僚，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展现着一种笨拙的责任感。
　　而他，居一龙，与这些孩子某种意义上“同源”，都曾置身于那超越常理的洪流之中，难道不该……做得更多一些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了波纹。

　　“不用收那么多。”居一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每个字都经过精确的切割。

　　沈焕勤猛地抬头，似乎才想起办公室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阴影中人的表情，最终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深邃。“嗯？”他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我会联络老九门吴家，”居一龙向前走了半步，恰好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晦暗，“请他们收下吴旭东和吴邪。梅城上个月接收的吴凡，也一并送过去。”

　　沈焕勤愣住了：“吴家？长沙那个吴家？他们……会同意接收三个？还是这种来历的？” 老九门吴家，在普通人耳中或许只是个有些历史的大家族，但在某些圈子里，这个名字代表着深不可测的底蕴与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将密宗的实验体送到那里，是福是祸？

　　“吴家有自己的考量，也有能力处理。”居一龙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吴三省、吴二白欠密宗人情，吴老狗……对‘吴邪’这个名字，会有兴趣。”

　　沈焕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明白，有些层面，不是他这个级别能置喙的。“那……梅城孤儿院其实也还可以分担……”

　　“不必。”居一龙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上一个城市，我只送出了金铁心和宫铁心。梅城情况特殊，接收的孩子最好别超过五个。太多，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对你，对孩子们，都不是好事。”

　　沈焕勤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十五个身世成谜、能力未知的孩子突然涌入梅城，哪怕有密宗和上级的模糊指令，也足以让本地的暗流彻底沸腾。各方势力、好奇的目光、潜在的恐惧与贪婪……都会聚焦过来。五个，已经是他能勉强周旋的极限了。

　　“安全方面，我们能够提供一定保障……”沈焕勤试图争取更多主动权，但看到居一龙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后面的话自动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