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城建立于阿维森岛,这是一个坐落于东太平洋的环形岛屿,离东边的美洲大陆一千多公里。在直径三百公里的圆形岛屿中央,有一个浑圆的、直径六十公里的内海,如果从高空鸟瞰,阿维森岛像漂浮在太平洋上的甜甜圈。 相比于地球,这个甜甜圈面积很小,甚至微不足道,可近三百年来,整个世界都被这个“甜甜圈”牢牢掌握在手中。 自18世纪的工业革命起,人类预感将进入科技腾飞的时代,但愿望落空了——直到如今的2017年,他们也不过将蒸汽机折腾成了内燃机,只能用愈发笨拙巨大的钢铁造物,掩盖基础科学陷入停滞的现实。全世界大部分人的生活,和20世纪初没有区别,科学已经被锁死,拥有一辆马车已是贵族,而汽车或轮船是王侯将相的象征。 但那只是外面的世界,和这座塞纳城无关。 外面是“过去”,而塞纳城是“未来”,这里科技腾飞,高楼林立,基因编辑,纳米机器人,人工智能,各项高新技术层出不穷,城市日新月异。 有件事非常能说明塞纳城的地位:一百年前,亚欧大陆战乱绵延,爆发了名为“世界大战”的巨型战争。《塞纳先驱报》如此评价: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为了几块糖果大打出手,甚至打了整整十年。对此,塞纳城外交部表示,如果他们还不停手,塞纳人将会抓走这些“孩子”用作最新的生物实验,反正他们也会死在战场上的,不如让他们死的更有价值些吧。 次日,全世界所有战线宣布停战,当即签订和平条约。这份和平持续了近百年。正是这段时间,塞纳人渐渐成为了区别于其他地球人的“神”。 但神也有自己的烦恼,冈尼尔正盘算着这次密涅瓦区之行要花掉多少钱,考虑到母子两还挤在出租房里为房租发愁,他不禁暗暗心痛。出门前,冈尼尔抽了一张500朱诺的纸钞以防不时之需,这是塞纳城最大的纸币面额,上面印着初代城主普鲁托的侧身像。但男孩越揣着这张纸币,越觉得沉重——这轻飘飘一张纸,万一在列车上掉了,他不得内疚一整年呐! 他惴惴不安,上便利店去把钱破开,但店员让他至少买五朱诺的东西,冈尼尔有些心疼,但转念一想,买了两罐可乐——这样等会儿在餐厅里就不用点饮料了,那些高档餐厅里的饮料又贵又难喝!谁点谁傻子! 塞纳城的纸钞,最大的是500朱诺面额的“城主普鲁托”,其次便是100面额的“女皇赛娜”,接着便是50、20、10、5、1,以及比朱诺低一个单位的“罗穆”,1朱诺等于10罗穆,这些小面额纸币和硬币上都印着历届“摄政王”。 冈尼尔将一张“普鲁托”破成一大叠“摄政王”,叠好放进上衣内衬口袋,那里鼓鼓的,能感到钱贴着心脏,让他安心很多。 无论出门前有多么不情愿,冈尼尔毕竟只是个十七岁不到的孩子,一旦见到了“天蛇”,心情便豁然开朗,将噩梦抛到脑后。 三十年前,塞纳人开始利用牵引电机建设了一条环绕城市上空的钢铁巨蛇——长逾1000公里的环城空轨“天蛇”,作为城市的主要交通手段。很难相信,拥有这种技术力和工业水准的城市,和其他联邦处在同一颗星球、同一个时代。 塞纳城正在大步向未来迈进,它将使科幻小说中的设定变为现实。 冈尼尔从小便喜欢透过“天龙”的车窗俯瞰城市。窗外,东北方向,伏尔甘商业区五颜六色的高楼林立,玻璃幕墙折射出各色光晕,LED光幕广告投影着“您永远热烈自由”的大字,旁边还有一列小字“如果您购买了安德鲁金卡”。北方,萨图恩区坐落着庄严肃穆的市政大楼,初代城主普鲁托,和他的女儿女皇赛娜的巨型雕像坐落在进化广场,慈祥又威严,广场随处可见环形旗,教科书提过无数次,那面旗帜代表“永恒和无限”,是塞纳城的象征。 冈尼尔向下看,脚下的密涅瓦区正是他们的目的地。这里是科学之城,大学和研究所林立,最显眼的建筑莫过于DNA双子螺旋塔,那座直插云霄的高塔,象征着塞纳人“通天的本事”,那也是“前进议会”的总部。 冈尼尔苦笑,只要把视野从巴斯克区挪开,塞纳城果然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城市,有句笑话流传甚广:塞纳城有四个城区,代表财富的伏尔甘区、代表权力的萨图恩区、代表智慧的密涅瓦区……和其他。 “天龙”空轨的车程长达三小时,但冈尼尔始终像尊大佛般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的看着车窗外的光景,他很喜欢坐车,因为能不被打扰的胡乱遐想——地球上藏有外星人吗?无梦者为什么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有先知吗? 以及……未来的我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呢? 还有……会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呢? 嗯……说到人生……密涅瓦大学凌晨四点半吗?不要啊!想想就很悲惨……总觉得答案不是那样的,可答案是怎样的呢?什么样的人生最有意义?这个年纪的男孩答不上来。 因为答不上来,他总带着隐隐作痛的焦虑感——这是他埋藏最深的秘密,最不可提及的痛苦,也是他夜夜失眠的根本原因。 在他所有不幸的噩梦中,只有一个梦是反复出现的,一个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不会习惯的、究极的噩梦。 他梦见了自己死了。 连时间都标的清清楚楚——25岁,今年他不到17岁,如果梦境成真,他就只有八年可活了。 他对这个梦心存侥幸,或许只是无端的噩梦罢了。但理智告诉他,一个反复出现的噩梦并不是什么好预兆,尤其是像他这样特别的“先知”。 死亡如影随形,每当他想要放松下来,一种窒息感就会攥住他。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否真的只剩八年了?他到底应该去做些什么?这个问题他在失眠的夜晚想了无数次,可依然答不上来。 列车哐当作响,窗外的楼宇像一个个巨人,缓慢的向后挪着步子。 “我就不能梦些好东西吗?比如彩票号码什么,净是咒自个儿和家人,真是晦气包!”冈尼尔瞥了一眼身边的妈妈,她正枕着自己的肩膀安睡,傍晚的夕阳落下,掉进她鱼尾纹的缝隙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孩就比妈妈高上一个头了,正好够枕着睡觉。 冈尼尔听到,列车正播放着一首英文歌《Polar Star Preschool》,车厢随着节奏一起摇摇晃晃,歌词唱着“If only you could see how much they give those children”…… 因为各种历史原因,汉语成为了塞纳城的母语,但作为一座漂浮在太平洋上的独立城邦,又是全人类的“未来之城”,自然是各种文化、语言在这里混杂,尤其是巴斯克区,更是文化大杂烩。冈尼尔耳濡目染,从小就听得懂六大联邦的语言,跟任何人沟通都不成问题。 冈尼尔也顺着歌词哼唱下来: I was there long ago And I still dream of the snow at polar star Polar star preschool For only the best are parents with pockets of diamonds Polar star preschool If only you could see how much they give those children “最好的父母口袋里装着钻石,看看他们为孩子付出了多少……”冈尼尔喃喃着歌词,但突然音乐停了,这意味着他们进入了密涅瓦区的核心地带。 密涅瓦人不需要音乐,那会影响思考效率,他们喜欢安静,顶多听一些古典乐激发思维。于是,进入密涅瓦区后,列车和乘客们都自觉的安静下来,但这让妈妈嘟囔的梦话格外的突出。 “连莴笋也要涨价?塞纳城这么大是找不到地方种菜吗?塞纳政府真是废物啊,白收了那么多税……” “养儿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吃的比猪都多,房租都交不起了,周末得多刷多少盘子啊……” “你家儿子跟我家冈尼尔怎么比?我家冈尼尔是无梦者啊,他是密涅瓦人!他马上要去密涅瓦大学念书了!” 这一句妈妈突然大声,吓了冈尼尔一跳,也引起了周围的嗤笑,他尴尬的张望着,这些人八成是在笑自己。冈尼尔缩起脖子,想把自己藏起来,那些乘客一定看得出来他们来自巴斯克区,真是尴尬。 可下一瞬间,他转头看到依旧熟睡的妈妈,便突然安下心来,虽然她的口袋里不像歌里唱的有钻石黄金,平时还凶巴巴的,还总是忽略自己的想法,但她依然……依然是那么好的妈妈。 男孩突然希望,列车永远不到到站,太阳也永远不要落下,就这样枕着妈妈,安静的看着窗外,思索那些漫无边际的怪问题,永远永远——这样大家都不必辛苦。 但列车在傍晚准时到站,女人也适时的醒来。他们走出车站时,夜晚正拉开帷幕,全城的街灯恰好亮起。 “一望无际的大城区啊……我儿子就该住在这种地方!”女人大口呼吸着,好似密涅瓦区的空气更香甜。 这对母子在天桥上眺望,相比于巴斯克区的灰黑,密涅瓦区总是金灿灿的。金黄色的灯火绵延到海边,使那些三百年前的仿古罗马建筑更显优雅——在“愚昧时代”,它们本是祭祀和宗教场所,现在大多变成了景点。与之相对的是那些研究所、大学图书馆和科研中心,它们造型抽象,充满后现代气息。古今在此交相辉映,谱写不拘一格的乐章。 “瞧!999米高的DNA双子螺旋塔,仿造DNA结构建造的通天塔,太牛了,到底是怎么建的?那是前进议会的总部,你必须去那里上班!”母亲兴奋的像是微醺。 “妈,我还在读高中。”冈尼尔淡淡的回应。 “怎么说话的?志存当高远!你以后绝对会有出息的,你的密涅瓦户口我已经托人在办了!”母亲撞了撞男孩的胳膊。 冈尼尔突然泛起了不悦,不被察觉的冷哼一声。 密涅瓦人?我爸也是密涅瓦人啊——收入不菲,英俊浪荡,一声不吭的离开妻子,顺便抛弃了三岁的儿子,密涅瓦人很靠谱吗?干嘛非要硬蹭啊? 母亲还在念叨着什么,但冈尼尔已经听不见了,他看到远处大海上凝聚的黑云,闷雷声从不详的黑暗中传来。 他想起关于母亲的噩梦,不安感弥漫心间。 “……你这孩子有一个缺点,就是太闷了!整天忧心忡忡的!肯定是担心钱的问题吧?你以为老娘是什么人?能饿着你了?一年半后,你拿到密涅瓦大学的通知书,可别忘了老妈的栽培啊!” “妈,别栽培了,真饿了。”冈尼尔打断喋喋不休的母亲,他想安静一会儿。